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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疾风劲草
「驾!驾!驾……」
四月间,北方大地快马纵横,无数军碟往来传送,粮草调拨更是尤为频繁。
哪怕是关中的普通农户,也隐隐察觉到情况不对。
关中某个小村落,十几名农夫聚集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目光追随着远处官道上疾驰而去的军中快马,脸上满是忧虑。
他们的衣衫虽然破旧,打满了补丁,但好歹还能遮体保暖,面色虽然发黄,但至少还能勉强填饱肚子,不至于像河淮一带的百姓那样,饿得皮包骨头,奄奄一息。
「这日子,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一名中年农夫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带着无尽的疲惫。
「是啊,最近官军车马往来得也太频繁了,粮草车队一辆接一辆,看样子是要打仗了。」
「打仗?跟谁打?」
「会不会是西边的刘继隆?」
一名年轻些的农夫插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确定,毕竟刘继隆这个名字,也是他从衙门那里听来的。
「刘继隆?」听到这个名字,周围的农夫们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他们所知道的刘继隆,都是从衙门派来收粮的胥吏口中听来的。
那些胥吏把刘继隆描绘成一个身高三丈丶青脸獠牙丶朱红头发的恶鬼模样,仿佛他根本不是人,而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妖魔。
「听说那刘继隆是个吃人不吐骨头家伙,带兵从河西杀到陇右,一路上遇到的番人都被他们吃光了。」
「俺也听说过,城里的茶肆里有人说书,其中说过刘继隆杀人不眨眼,手下的兵也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几名农夫低声说着,声音中带着几分恐惧,四周人也隐隐露怯。
「哼!」就在这时,蹲在一旁的一名六旬老翁突然发出一声轻嗤,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老翁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皮肤黝黑,双手粗糙,显然是常年劳作的痕迹。
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屑,显然对众人的话并不认同。
「阿翁,您这是……」
众人纷纷看向老翁,语气中带着几分恭敬。
在这村子里,老翁是年纪最长丶见识最广的人,大家都尊称他为「阿翁」。
老翁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
「刘继隆未必是什麽好人,但朝廷更是凶恶。」
「俺们这村子临近陇右,若是真打起来,没了民夫,朝廷必然要来俺们这里抓人。」
「如俺这种七十多岁的老弱肯定无人要,但你们这些青壮丶一个都跑不了!」
他的话让众人心中一紧,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老翁扫视众人,眼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继续说道:「想要活命,唯有等到夏收后,举村逃入南边的秦岭之中,等待战事结束再走出来。」
「逃入秦岭?」
原本还在害怕的青壮们顿时惊醒,其中一人忍不住反驳道:「阿翁,俺们祖祖辈辈都在这片土地上耕种,怎麽能说走就走?」
「是啊,逃进山里,俺们吃什麽?住什麽?」
「阿翁是不是年纪大了,糊涂了……」
面对这些晚辈的猜疑,老翁轻哼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舍不得眼前的东西,却不想想,那些已经开垦过的土地,即便变成了荒地,也很容易复垦。」
「只要别抛荒太久,或者每年派人下来烧荒,那就等于在为土地积肥。」
「俺们进了山,还能寻些谷底开垦新的田地,而且逃入山中不用交粮,算上我们夏收的粮食,也勉强够吃。」
「这世道越来越乱,衙门收税越来越高,若是能在秦岭中开辟良田来自给自足,俺们这个村子的人,或许都能活到战乱结束。」
他说到这里,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可如果你们执意选择留在村子里,那俺们这个村子的男丁,还能活下三成都算老天开眼!」
众人闻言,心中不由得一颤,面面相觑。
老翁的话虽然刺耳,但却让他们不得不正视眼前的现实。
「阿翁,您这话……是不是有些夸大了?」
「夸大?」老翁似乎想到了什麽,忍不住拔高声音道:「俺年轻时,朝廷徵召俺阿耶和你们的耶耶们去西川平叛,全村四十二个人去,只有五个人回来了,且个个都缺胳膊少腿。」
「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留下来试试,看看朝廷会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
他的话让众人心有馀悸,纷纷低下头,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其中某名农夫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翁,那俺们……该怎麽办?」
老翁眼看有人表态,他连忙说道:「先派人去岭中寻些谷地,等夏收后俺们再举村转移进去。」
「只要俺们能活下来,土地迟早还能回来,可若是人没了,那就什麽都没了。」
众人闻言,尽管心中仍有不舍,但老翁的话让他们不得不面对现实。
最终,大家决定按照老翁的建议,先派人去秦岭山中探路,等夏收后再举村逃入山中,躲避战乱。
眼见众人同意,老翁自己也松了口气。
他虽然有见识,但他太老了,开荒这种事情他干不过来,所以必须带着全村人去山里,这才能让他在山里也活得长久。
这般想着,他目光眺望远处的陇山,忍不住摇头转身:「这些人为什麽总是要打仗,为什麽不能好好的种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距离这座村落百馀里外的陇山之中,几名绘制地图的塘兵在翻山越岭中,发现了躲在山中的数十口人。
「他娘的,果然还是得靠抢才能发财啊!」
大火在燃烧屋舍,数十具尸体躺在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耕地上,任由鲜血浸透土地。
不远处,七八名身披甲胄的唐军正在分配战利品,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激动的笑容。
他们旁边堆放着上百袋粮食,面前则是摆放着二十几贯钱。
众人把钱均分,随后派人下山去通知随军商人前来收粮。
几个时辰后,十馀名商人牵着数十头骡子丶挽马走入山中,随后将粮食称重,算钱。
不远处的屋舍已经成为废墟,尸体也尽数消失不见,只留下被开垦的十数亩耕地及上面的血迹。
随军的商人不管这些,他们只在乎这一趟能赚多少钱。
上百石粮食最后卖了八十贯钱,每名兵卒都分到了十贯钱。
饶是如此,随军商人也能获得利润,而八名兵卒也自告奋勇的保护着他们走出陇山。
在战事没有打响前,那些有名有姓的村落,兵卒自然不敢去抢掠。
但是在这南北三百馀里长的陇山中,所谓的逃民,不过就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随着时间推移,各镇的塘兵都绘制好了陇山大概的地图,而这主要源于陇山地图已经多年不曾更新了。
这麽多年过去,若是山中因为地龙翻身丶大雨而垮塌出一条道路,进而导致关中被袭击,那王式肯定需要承担责任。
正因如此,他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其中也包括了绘制秦岭西侧山岭和陇山的地图。
「杀杀杀——」
渭水北岸,喊杀声依旧,而这已经是诸镇兵马开始磨合后的半个月了。
五月即将到来,夏收也即将到来。
军中已经流传着夏收结束,大军便会挥师西进的消息,对于许多兵卒而言,打仗确实不值得高兴。
比起那些披甲的兵卒,他们更愿意去屠戮那些无甲的百姓。
哪怕打胜仗后,他们可以劫掠城池,但没有谁会想用命去换个劫掠的机会。
随着一日操练结束,各镇兵马返回营地,而民夫们也开始挑着饭菜来给训练过后的兵卒们送来饭菜。
随着几个大木桶打开,内里分别有萝卜炖羊肉和黄菜炒鸡肉,还有满满一桶的熟米饭。
自从泾原兵变的事情发生后,关中调外镇兵马备敌,不管实力强弱,饭食总归要准备最好的,力求让这些跋扈的武人能在食物上得到最好的满足。
兵卒们开始排队打饭,若是民夫分量给少了,往往也只是瞪一眼,不敢责骂太过。
便是兵卒也知道,不能得罪为他们做饭的人,但前提是这个做饭的人足够本分。
毕竟关中人口稠密,向四周乡村抓个会做饭的民夫并不难。
「行哥,吃饭!」
一名身穿战袄的青年端着两碗饭菜走向军帐,军帐旁边则坐着一个健壮的青年。
这青年长得隆眉广额,龙睛虎视,露出来的胳膊肌肉扎实,脖子粗壮。
他虽不俊朗,却阳刚味十足,体魄也足够强悍。
眼下他在用磨刀石打磨自己的鄣刀,眼见旁人端来饭菜,这才把刀收入鞘中。
「行哥,军里都在传要打仗了,俺们会不会死在战场上啊?」
身材敦实的青年询问起他,而被称呼为行哥的人则是接过饭菜,冷哼道:「以某的武艺,保你自然没问题。」
「若非你当初愚笨,脚程慢了些,哪里会被抓来这里充当戍兵?」
青年被说的不好意思,脸上也闪过愧疚:「行哥,是俺连累了你。」
「某是你大哥,自然要护着你,从军杀贼有什麽可怕的?」
行哥说着,然后埋头大口吃饭,不多时便把碗里的饭菜吃了个乾净。
青年见状,当即放下碗筷,继续为他打来饭菜。
行哥连吃两大碗,这才感觉吃饱了,于是将碗筷放下。
旁边青年见状,当即拿着碗筷去清洗,而行哥也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到帐里休息。
结果这时却见前边骚乱,随后看到一群身穿甲胄,外搭罩袍的将领朝他这边经过。
几名将领见了他,其中一人询问道:「不曾想忠武军里,竟然还有这样的汉子?」
负责这块营地的列校闻言作揖:「兵马使,这人是从狱中抓来的民夫,在许州名声不好,城内外称呼他为贼王八,名叫王建。」
「贼王八,还不过来参见王兵马使?」列校看向王建开口,王建于是走上前行礼道:
「忠武军第二都第二旅第二队小卒王建,见过王兵马使……」
王建倒也不怯场,目光甚至还打量着王涉,而作为节制忠武军戍兵的左兵马使王涉则是满意点头。
「不错,是个汉子。」
他没有多做评价,只是略微点评,便带着人继续巡营去了。
与此同时,已经洗碗回来的青年对王建说道:「行哥,听说这王兵马使是王少保的长子。」
「与某有何干?」王建对不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人,没什麽兴趣。
与青年聊了几句,他便回到了军帐内呼呼大睡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随着王涉巡营结束,他也返回了营中牙门,对书写奏表的王式作揖道:
「阿耶,某看过了,营内没有什麽问题。」
「没有就行。」王式头也不抬的回答道:「替我派人将这份奏表送往长安,送给至尊。」
他放下毛笔,吹乾墨迹后,将奏表盖上印记,随后递给了王涉。
「是!」王涉应下,不多时便派人将奏表送往了长安。
待他回来,王式却才开始让人准备饭食吃饭。
见他回来,王式询问道:「操训时间也不算短了,军中可有变化?」
「兵卒的戾气比之前少多了,不过军将们都是偷奸耍滑的脾性,看样子还是得在交战的同时,提拔些得力的将领才行。」
王涉将自己看到的大概都告诉了自家阿耶,王式也早有预料,因此并未感到诧异。
只不过在王涉开口后,他接着继续说道:「此间事情,你与赵黔看着去办。」
「是!」王涉接着应下,眼见自家阿耶没什麽想说的,他这才走出了牙门。
与此同时,官军在凤翔的动静,也没有逃过陇右的监视。
虽说陇右派出去的谍子没有实力渗透进入军中,但只要能搞懂唐军的号令,就大概知道这些人在干嘛。
王式在凤翔练兵磨合诸镇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刘继隆的耳内。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会面黠戛斯派来的使臣。
「职使合伊难支,见过节帅……」
「职使请起。」
都护府内,刘继隆隔空抬手,示意合伊难支起身入座。
「谢节帅赐座!」合伊难支起身回礼,动作乾脆利落,显露出草原民族的豪迈与直率。
他入座于右首第一位,坐姿端正,目光炯炯有神,直视着刘继隆,没有丝毫避讳。
待他坐定,不等刘继隆询问,他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刘节帅,我这次南下是奉阿热之命,前来与您商议一事。」
「职使请说。」刘继隆微微颔首,神色平静,似乎对合伊难支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
合伊难支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大唐朝廷近日向漠北派去了使者,并赏赐了我们三万匹绢。」
「作为交换,黠戛斯承诺会出兵牵制您的行动。」
闻言丶高进达等人纷纷皱眉,李骥更是有些坐不住,但刘继隆却只是眉头微挑,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情绪。
他早已料到唐朝会采取这样的手段,只是没想到黠戛斯会派合伊难支南下,似这般坦诚地将此事告知自己。
不过他也并不感到奇怪,毕竟黠戛斯眼下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没做完,那就是与河陇联手,对盘踞在西域的回鹘人发起进攻。
这件事情结束前,双方的合作关系仍旧会继续保持下去,所以黠戛斯不会看着陇右覆灭,但也不会出兵帮助。
刘继隆也相信黠戛斯应该在此次谈判中与大唐聊过出兵西域的事情,但相比较河陇的直接支持,大唐不仅不支持黠戛斯追杀回鹘残部,甚至还有意阻止。
毕竟历史上黠戛斯想要进入西域围剿回鹘残部,最后也是因为唐廷不支持,甚至阻拦而宣告失败。
历史上黠戛斯没有选择,而今他们有了河陇,选择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想清楚这点后,刘继隆心中略感宽慰,而后向合伊难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点头过后,他又询问道:「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合伊难支略微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是否该将实情全盘托出,不过面对刘继隆朝他投来的和善目光,他最终还是坦然说道:
「不瞒刘节帅,我此次南下,除了告知您大唐的动作外,还有另一个任务,那就是观察陇右的情况。」
刘继隆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因这种事情并不值得奇怪。
黠戛斯与河陇的合作固然重要,但若是陇右人心思变,无法抵挡唐军的兵锋,那黠戛斯自然也不介意从中分一杯羹,换做刘继隆是黠戛斯的阿热,他也会这麽做。
想到这里,刘继隆轻笑道:「在职使看来,现在的陇右是个什麽样子?」
「很不错!」合伊难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陇右百姓安居乐业,将士们得知战事爆发,不仅没有畏惧,反而激动地捶胸顿足,士气高昂,根本没有显露出任何颓势,他们是真正的勇士!」
「有您的统帅,我相信朝廷的军队无法击败您,而您将赢得这场战争。」
「如果您愿意,我可以为您说服阿热,让阿热同意将公主嫁给您,为您带来几千骑兵的嫁妆!」
合伊难支自从第一眼见到刘继隆,便觉得刘继隆比起大唐皇帝更像皇帝。
如果不是他忠心于黠戛斯,他或许会南下投靠刘继隆。
如今刘继隆面对朝廷围剿的难关,如果自己能说服阿热,通过嫁女来支援刘继隆,那黠戛斯日后肯定也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想到这里,合伊难支继续看向刘继隆,十分希望能得到他的准许。
不过面对这诱人的请求,刘继隆却轻笑道:「我已经有了妻子,再娶贵部公主的话,对贵部公主并不公平。」
合伊难支自然知道刘继隆已经娶妻生子了,只是他也打听过那所谓封氏,实际上自从封敖致仕开始,封氏就衰败了。
他本以为刘继隆会同意迎娶黠戛斯的公主,然后想办法与现在的妻子和离,但结果是他想多了。
「节帅重情重义,我十分佩服!」
合伊难支脸上难免露出失望,李骥丶崔恕等人脸上也露出了惋惜之色。
对此刘继隆没有任何惋惜,他笑呵呵看向曹茂:「曹茂,命人传菜吧,今夜我要与职使不醉不归。」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