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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张蔷不是个喜欢阴阳怪气的人，她这人看起来非常正常，从长相到行为包括语言，都符合她的出身，符合她的年纪，说气话和风凉话特别有悖于大家平日里对她的印象。
至少，陆征铭是这么认为的。
但关林对张蔷的记忆大半还停留在他去地方招她的时候，那时的张蔷委顿得有点不起眼，又黄黄的一张脸，两只眼泡还有点肿，头发也乱糟糟的。
这样的女人说实话不太让人觉得她有什么阴阳别人的底气，她这种人的弱虽说可能不是天生的，但也准是被现实打残了的。
所以，关林很意外，不等陆征铭追问又抢先开了口：
“张蔷，有话好好说，乱扯什么鬼啊狐狸精的！”
可能是关林这突然的凝神一望，也可能是张蔷有点回过味儿来了，在被关林严厉呵斥了后，她那原本的怯懦劲儿又上来了，刚在犹豫中动了动嘴唇，对面的谢美萍便把话抢了去：
“我们也好奇屋顶上哪来的水，可关科长，你看我们放在架子上面的那只小盆，天天都是满的，别管下不下雨，看房顶上那个位置，无时无刻不在滴滴答答的，比挂钟还烦人。”
“那你们为什么不把图稿放工作台上？这么大一张台子，什么放不下！”陆征铭这下也发作起来。
“不是局里要求修复室日常要注意整理和清扫嘛，大家都画完往台子上一推，以后这台子上还能干活儿吗？还不都堆的是东西，你们来不一样骂！再说，乱堆乱放，丢了算谁的！”谢美萍有点仗势嚣张，而仗的谁的势谁不清楚，所以几个女的全部缄默不语。
不过这档子事陆征铭才不会理会，倒是对这姑娘话里的“丢”字突然敏感起来，二话不说伸出手来，冲叶筱曼道：
“钥匙。”
“……”叶筱曼先是一惊，接着才明白过来。
送到浅草胡同这个修复点的铁皮柜都是局里淘汰下来的，多半年头都比较长了，开关有异响，柜体空间不够合理，和各种常规小毛病，而这其中最严重的就是这类柜子的锁真的是老黄历了，以前在办公室当文件柜使的时候，大家连钥匙插在上面都懒得拔，换句话说就是：这种锁只能防君子，比摆设略好那么一点。
而像这种比较明显的硬件问题陆征铭心里不清楚吗？当然不是，他清楚得很，可局里不批这个钱就只能捡单位里头淘汰下来的这种二手货，而那些可能发生的事对于上面的人来说约等于不存在，这点他又比谁都清楚，所以这才造成了两架破旧铁皮柜里装满了局里打民间和海外收回来的古董丝织品的尴尬局面。
但老话说得好：要饭不能捧个金碗，鸡窝里也不宜去藏金条。
打开的铁皮柜子里猛地一瞧仿佛满满当当，让人觉得既踏实又安全，可等陆征铭开始核对储存盒上的标号时，差不多一屋子的人都多少有点紧张，最后连关林也走过去查看。
“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登记册呢？”陆征铭快速扫视完一个柜子后转头问叶筱曼。
叶筱曼没说话，用手往上指了指，关林和陆征铭都疑惑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
原来登记册在铁皮柜顶上。
那是一种老式的蓝色塑料皮硬面半活页本，只有两个孔，中间系了根运动鞋粗细的棉绳子，原来是记账用的，不知道谁出的馊主意，拿来浅草胡同做了库存交付的登记簿。
可以想象，这种本来做记账之用的格式纸张登记文物进出库该是多么尴尬，而且上面的字大大小小，歪歪扭扭，明显出自好几人之手。
“这是谁负责的！”陆征铭这声不是问，而是吼。
叶筱曼没吭声，对面的黄蓓蓓又一次怂在第一线，哆哆嗦嗦道：
“叶，叶筱曼，这儿的钥匙都归她管，这个也归她管，你们不是知道嘛。”黄蓓蓓的声音由高到低，到了最后一句小得简直跟蚊子哼哼似的。
“少胡说八道推卸责任，她的字我又不是没见过，这里头有她的笔迹吗！”陆征铭这时其实只关心这样严重的工作疏漏究竟是谁造成的，真不只是在护着叶筱曼，但可惜这种语境下几乎没谁不这么想。
“征铭，先看看东西是不是都在，这个登记的问题最后再处理。”关林这时也有点被这柜子的事给惊着了，想尽快搞清存在此处文物的情况，追责此时是不着急的。
“这么大的量，登记又是这样，一下怎么可能查得过来。”
确实，东西一出一进，两边都应该有严格的登记，如果出了问题也好互相对查，现在约等于浅草胡同这边的入库记录无效，那么下面的核对就将是一项工作量相当可观的繁重任务。
正烦着，谢美萍突然指着铁皮柜子犹疑道：
“这只柜子是不是裂开了？”
一句话引得大家都过去瞧，原来一只铁皮柜的侧面靠墙的位置已经锈蚀了一小片，可能是由于在墙角所以没招致大家的注意，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俩柜子上打转，便立刻发现了这处当真闪了一条有人小臂长短的裂缝，缝隙最上端不明显，仅有细细的一条线，越往下闪得越宽，到了地面的位置简直能塞进一个小孩儿的拳头。
“这柜子是谁找来的？谁？”陆征铭现在也顾不得和关林的那层窗户纸了，声调明显一声又比一声高。
“这……，我记得”关林拧着眉头把锈蚀的地方全摸了一遍，极为郁闷道，“这批淘汰下来的柜子原来在院里平房那儿收着，应该是后勤直接带人开了门从里面搬的，那里头光线不行，东西还堆得满，可能他们是就近搬来了这俩，怕是根本没仔细检查。”
“这么大的疏漏，这么宽的缝儿，别说是黄鼠狼了，就是一条胳膊都塞得进去！就这，还谈什么安全，谈什么防范！”陆征铭被气得声音都有点抖，只差立刻回局里找后勤的算账。
“怪不得我老是晚上听见这屋里有动静，难不成真是这个地方招了老鼠和黄鼠狼不成？”谢美萍面不改色地在旁边也感叹起来。
“黄鼠狼？黄鼠狼能上房顶吗？半夜吊在墙外树上的也是黄鼠狼？我看你是不是小时候除四害除魔怔了！”
陆征铭这时才发现张蔷现在已经很难遮掩自己话里的指向，一副欲说还休但又不肯作罢的架势，而旁边的叶筱曼明显是在以沉默代替抗议，全不似对面两个一明一暗在那里打配合。
“从现在起，浅草胡同的所有人，包括我和关科长，都在这儿做清点，没有允许谁也不准离开这儿！”
说完，陆征铭给局里挂了个电话，请那边送之前的原始登记过来，然后走出修复室，毫不犹豫地把那两扇旧漆斑驳的老木门重重地给彻底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