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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雨，淅淅沥沥一直下到天空泛白，湿漉漉的潮气混合着寒意把浅草胡同从里到外包裹得严严实实。
张蔷一般都是院里第一个起来的，这天也不例外，不过昨晚莉莉搬去了她那屋，有点影响了她的睡眠，所以到点儿起来是起来了，就是困意比哪天都浓。
胡同里的晨间生活多半是从倒马桶开始的，公共厕所就在巷口拐弯儿的位置，张蔷出门随意裹了件棉衣，眼睛都是惺忪的，脚下的硬底棉鞋走起路来不免声音尖利，但好在天刚麻麻亮，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胡同里几乎没人，而转出去横亘在眼前的那条宽路虽说直通外面的马路，可这么早汽车也没几辆，所以张蔷就迷迷糊糊地在这一天一地的安静中走着……
厕所里也一样寂静无人，张蔷从里面出来时方才觉得困意被冻得消失了大半，再加上厕所外面那终于解冻了的自来水龙头里的冰水，让她基本上彻底清醒过来。
可她刚走出那四壁高耸的公共卫生间，立马觉得通向马路那头有个人摇摇地走了过来。
刚开始那就是种直觉，源自她眼角的余光，后来就落实下来，因为定睛一看是叶筱曼。
“你怎么起这么早？”张蔷在厕所那儿略站了站，等叶筱曼走近了疑惑地问道。
“……，昨晚睡得早。”
“这雨才刚停，你是不是淋着雨出来的？没拿把伞？”张蔷嘴上这么说，可眼睛始终在叶筱曼身上打转，因为她发现这姑娘从头到脚并没有淋过雨的痕迹。
“……，出门的时候雨正好停了，……，早上的空气真好。”
张蔷这个时候出现在胡同口纯属意外，叶筱曼多少有点猝不及防。
不过这样的话应付莉莉倒没多大问题，换做张蔷就很难说了。
叶筱曼发现这位张姐嘴上没说什么，眼睛却越过她看向她来的路口……
“我出来半天了，越走越冷，咱们回去吧。”
这提议合情合理，再加上叶筱曼又突然亲热地挽上了张蔷的胳膊，于是她只好不再刻意张望，两个人一起说着聊着回了63号。
上午，丝织品修复组的人员汇聚一堂，把那间小会议室占得满满当当。
不过这次陆征铭来得比谁都早，而关林关科长却来得比谁都晚，但有一点他俩看起来差不多，就是那晦暗之极的脸色。
当然最先发现这点的是叶筱曼，可宣之于口的却是罗山：
“呦，关林，昨晚是没睡吗？怎么了这是？”
“……”鲜见地关林被问住了，竟一句没答上来。
“天儿冷，又老下雨，医院里人满为患，全是感冒的，大家最近可要小心，别刚进组就一头倒下了。”江巡这两天正鼻塞声重，在中招的边缘，拿出陈年的旧手帕，捂着嘴咳了几声，然后点评了一下。
“是啊，我们也怕啊，可就是得挤公交地铁，想不冻着也没那条件，不像陆主任能开车上下班，肯定是不容易感冒。”
金朋原本只想接了江巡的话好阴阳一下陆征铭，但不成想他这句“开车”瞬间激起了好几个人的反应。
“哎呀，陆主任是在哪儿发了财？连车都开上了！”老袁第一个按捺不住惊呼了起来。
“是啊，没听你说买车了，年前的事？”关林此刻也回过神来，但是他在意的可不是同事提前奔小康，而是这话让他心里不禁一哆嗦。
“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啊，我都碰见好几回了，就是陆主任没把车开进局里来，”说着，金朋对江巡假意献策道，“老领导，你看人陆主任天天把车扔路边上也不是个事，给个地方，让人家开进来呗，别搞得本单位外单位的，多外道！”
江巡这人自打参加工作就来了文物局，也算勤勤恳恳干了几十年，这个年纪干到巡视员也就差不多到头了，再往上着实不敢有多大指望，这次负责大型修复项目为的也是名儿，顺带妄想一下临退的时候能再借此升一级，可发财挣钱的心思并不比在座的小年轻少，毕竟他家也是一家四口挤在一套不到八十平米的房子里，房子、车子哪天不琢磨？只不过那个年代大家都过得紧巴巴的，富人极少，也没人见过，所以这种心思就窝在精神的深处，怎奈这会儿一不留神被一小年轻给戳到了，真是一颗心里头打翻了五味瓶。
“那是我朋友的车，借的。”陆征铭一看江巡本来红光满面的样子因为听到这话阴沉下来，便只好开口解释。
“哎，那也不得了啊，你这朋友做什么买卖？不只一辆车吧？竟然舍得把车借人？！”金朋还是紧追不放。
陆征铭这时已经极度不耐烦，难听的话就要脱口而出，还是关林看出矛盾一触即发，便拿出主持工作会议的架势来把话岔开：
“我看先别讨论征铭的车了，还是研究一下罗山需要的实验设备吧。”
江巡意识到自己刚才大概有点失态了，赶忙接过话来：
“听说这些东西打算去高校借？他们肯借吗？如果借的话能借出多少来？再说有借就有还，来回至少两趟。另外需要不需要租金？”
“租金”是罗山之前没想到的，他条件反射地认为自己跟师兄师姐之间应该没有钱这回事，可刚要开口就被陆征铭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话自然就被咽了回去。
“说得是，这些咱们也是头回遇上，还是让罗山先去联系问清楚再说吧，”陆征铭把话说到这儿又特意回头看了眼罗山，嘴上又问了句，“还有，你去了再把可能用到的化学试剂也打听一下，比如去哪儿买，价格什么的。”
“试剂？这得到时候看情况，不过蒸馏水得多准备点儿……”罗山此时对后面的情况还没有概念，所以无法定论需要哪些化学试剂还有量的多少，但他一提“蒸馏水”旁边的老袁就乐了：
“蒸馏水？那玩意儿医院不多的是，还用你跑腿去高校找人借？”
“您这意思是医院有人？那要不这麻烦事就交给您了，我还省点儿脚力呢！再说，只要蒸馏水就行的话，关科长也就不必费事找我来了，对了，那些什么丙酮、三氯乙烯之类的也都交给你去办吧，我呢，还回考古所，还能替项目省份工钱呢。”罗山这次说到的可是自己专业，所以既不焦躁也不气短，在平心静气中怼得老袁哑口无言。
“哼，偏就你们把这事弄得这么麻烦！给我一流水台，接根自来水管子，再配个细口的水龙头，你信不信我能把库房里头所有的出土残片洗个干干净净！”
如此出言不逊还大放厥词的还是刚才阴阳陆征铭的金朋，不过这次罗山是真来了精神，立马笑嘻嘻道：
“好啊，我下午就把流水工作台给您装上，不过您可得说到做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