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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天未亮，车轱辘的声音便隐隐约约地传来。
男人推开门扯着嗓子喊:“快爬起来干活了！”
云亦然正要起身，却见阿灵正对着一面破旧的铜镜仔细地梳理着头发。
“我这样还像个女鬼吗？”阿灵转过身来。她的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脂粉，更增添了几分突兀与怪异。
不等云亦然有所答复，她扬了扬手里的盒子有些得意地说:“当年我将它藏在亵衣里，命几乎都没了，它却安然无恙。”
云亦然凑过去，见那盒子上刻有一个“汐”字。似曾相识的字眼令她愣在原地。
男人又一次扯起嗓子催起来，她不得不撇下阿灵走出屋子。
“这……这么多！”云亦然望着满院的恭桶愁容满面。
“近日府内住下不少人，是以……”男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便急急地转了话锋：“你是昨日吃得太饱了吧？看来还是饿得不够！”
云亦然脸色一白，噤了声。
她的胃因饥饿疼得抽搐，努力挣一份口粮才是当下最要紧之事，又何必惹那无谓的争执。
接近午时，云亦然用衣袖蹭了一把汗水。
扑通一声，木门被粗鲁地撞开。又一车散发着恶臭的恭桶送了进来。
男子盯着那些尚未清洗的恭桶，恶狠狠地骂道：“要死呢！又偷懒了吧！”
“我未曾停歇一刻！”云亦然想说今日的差事如此繁重分明是有人故意折磨她，然而，她的愤慨尚未有所宣泄，一道鞭影便暴戾地劈过来。
“嘶～”云亦然吃痛，忍不住呻吟起来。
他斜睨了一眼面色苍白的云亦然：“再多嘴，我还抽你！”
他高高扬起的鞭子在空中打了一个飞旋。
一旁的阿灵吓得一哆嗦，她愤怒地望着男子，嗓子里咕噜咕噜地念叨出一串陌生的字符。
突然，男子惨叫一声摔向堆积如山的恭桶，呼啦一下，那些恭桶纷纷坠下砸在他的身上。
眼见那些恭桶要将他彻底淹没，云亦然终是不忍。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扒拉了出来。
那人俨然是受到了重创，他躺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然而，他的精神却异常亢奋。只见他嘴里不停地嘶喊着什么，有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将唇角那个豆粒大的黑痣都染成了红色。
云亦然哪里看得了如此惨景，她急急地向门口冲去，欲向外界求援。
阿灵白了她一眼，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啧啧啧，你竟变得如此心软了？”
“什么？”云亦然回头撞上阿灵的视线，忍不住问道:“我曾是个恶毒之人吗？”
阿灵瞬时爆发出一串邪魅的笑声:“那是，相当的恶毒！我这小小伎俩原不及你的万分之一。所以，你在我面前还要扮演心慈手软吗？哈哈哈，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云亦然愣了，眼前的阿灵虽然有一些癫狂，却半分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我恶毒吗？”她自问道。
看着被折磨得面相狰狞的男子，她的耳朵里突然间涌进来各种惨叫的声音。那声声惨叫仿佛一把钝刀在一下下凌迟她的心脏。
“啊……”她抱住脑袋撕心裂肺地喊叫了起来。
这时，阿灵冲着那男子喊了一声:“滚吧！”
黑痣男子立马平静下来，他撑起身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那些惨叫声也从云亦然的耳边消失了。云亦然与黑痣男子茫然地互望着。
“奇怪呦。”黑痣男子晃了晃脑袋，“我怎么在这个鬼地方睡着了？”
他佝偻起身子将那些恭桶一个个捡起来码到车上。那些恭桶顽劣地滚动着，他便不停地捡起来，重新码放，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将其整整齐齐地码放到车上。
“呵……”他长出一口气，用衣服蹭了把汗水，推着车呼哧呼哧地离开了。
云亦然目送他走出门外，这才呆呆地坐回原处。她与阿灵都不再说话，各自闷闷地想着心事。
夜幕初降！
“饭！”送餐的男子很不耐烦地吐出这个字。
“递给我便是。”云亦然伸出双手要去接那饭盒。
还未接手，那饭盒便已脱离了掌控掉落在地。
眼看着那可怜的饭盒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后停留在洗涮恭桶的木桶边，那场面滑稽中透着无尽的悲凉。
男子有些歉意地哈了哈腰，云亦然这才注意到那男子的双手皆残缺了几根手指。一时之间她竟不知更应该同情自己还是面前的男子。
一旁的阿灵面色灰败，失望之色溢满眼眶。她背过身去摸了一把眼泪，朝着屋子走去。
云亦然看在眼里，心里酸涩无比。她走过去将那餐盒捡起来，用袖子擦去盒子外面的污渍。
“嬷嬷，吃饭了。”她故作轻松地说。
昏暗的屋内，阿灵面朝里蜷缩在地上。
“你也早些歇息吧，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阿灵的声音哑哑的，像是哭了好久。
“饭在这里呢，咱们有吃的。”
云亦然将餐盒打开，却瞬时傻了眼。那餐盒里哪里有丁点食物，分明是一只空碗。碗和盒子的外壁上依稀可辨粥的痕迹。
“粥都洒干净了吧？”阿灵无力地问道。
“许是如此，嬷嬷。”云亦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忙碌了一天竟连一口粥都混不上，这着实令人悲伤。
“唤我阿灵。”阿灵调整成平躺的姿势，眼神空空地望着屋顶。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云亦然想打破这无力的沉默，轻轻地唤了一声：“阿灵！”
却听到阿灵已发出均匀的鼾声。
云亦然就地躺下，强烈的饥饿感使她久久难以入眠。
昏昏沉沉地阖上眼，她的眼前再次出现漫天的红色。
“蒙泓，蒙泓……”女子在她的耳畔呢喃。
她竟有着感同身受的落寞。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将云亦然唤醒。阿灵的铺位上空空如也，她坐起来看到墙角处蹲着一个人影，在月色的映照下那影子异常诡异。
“阿灵？”她有些发怵。
无人应答。
她壮着胆走过去想探个究竟，却吓得一声尖叫。
蹲在那里的正是阿灵，她垂首望着面前的土地，那里是一摊松软的泥土，泥土上躺着数十只形态迥异的虫子，看起来可怖又恶心。
阿灵正将一只虫子抓入手中。
“你在干什么？”
“我好饿！”阿灵淡然地将虫子塞入口中，伴随着咀嚼的动作，她的唇齿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云亦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一幕。
“你也尝尝？”阿灵伸手抓起一只虫子递向云亦然。
“不！”云亦然的胃急剧抽搐。
她猛地冲入院中，哇地一声，几乎将胆汁吐了个干净。
原来这世上有太多比恭桶更不堪的东西！
她瘫坐在地上望着苍白的月色，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