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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玉衣恨极了褚家。
世人皆知,九霄阁阁主玉覃秋情深义重,爱极了他的夫人寒如素,只可惜寒如素身中奇毒“莫相催”,药石无医,令九霄阁阁主痛不欲生,郁郁寡欢。
人人都说玉覃秋当真爱极了原配夫人,哪怕后来合欢城一事闹出,也都说玉覃秋是不得已而为之,虽作恶事,却实在痴心一片,令人叹惋。
寒玉衣听着,只觉得十分可笑。
这世道大抵就是如此,无论犯下了什么罪,只要牵扯上个“情深义重”就永远会有人为其辩解,甚至还有不少女修听着动容不已。
却从未有人想过,寒夫人为何会中“莫相催”。
这是合欢宗的奇毒。
实际上,玉覃秋最初所爱之人,并非寒夫人。而是合欢宗先任宗主,秋舞雩。
而寒夫人,却是与褚家子弟定下婚约。
然而玉秋不知怎么,在褚家见到了寒夫人,一见倾心,用尽了手段,而秋舞零妒火中烧,万般纠缠之下,此事以寒夫人中“莫相催”之毒结束。
但这是那时候的说法。
后来,在离开九霄阁之后,寒玉衣以千毒窟为据点,又有鬼沧楼相助,知道了许多当初不明白的事情。
比如,那时候寒夫人出现自褚家,似乎并非偶然,而后来玉覃秋那丧心病狂的治病之法,也是从褚家得来的。
比如,风清郦??当初的“郦清风”据秋舞雩所言,是取自“万古风月,情深伉俪”之意,但寒玉衣在网上追溯,却又发现,这位曾经的合欢宗宗主,尚在凡尘界的时候,似乎姓郦。
而寒玉衣的祖母所在的小家族,正是郦家。
种种迹象表明,如今这青鸟一叶花的宗主风清郦,似乎并非世人传闻那样是“凤族血脉”,而极大可能,是她的兄弟。
但寒玉衣并不打算相认。
这......与她很喜欢的那个剑修师妹有关。
盛凝玉。
每当回忆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寒玉衣心中都会陷入短暂的空白,但她自小是端庄典雅的闺秀之风,旁人从她面容上窥不见那些情绪,甚至还有人以为她也因那些事恨极了盛凝玉,于是自顾自的说起那些挑拨离间之语。
“说什么‘明月剑尊......实在多管闲事!”
“听说在当年清一学宫里,她就有个‘混世魔头‘的名声。”
“可不是么!简直是个瘟神!”
后来?
这些人,都被寒玉衣杀了。
她懒得去管这些修士的目的是什么,也懒得去管他们在她面前说这些话是受何人指使,寒玉衣不在乎。
她在乎的唯有一条。
“没有人能利用盛师妹。”
无论是在她走后口吐狂言的风清郦,还是以她之名,赢得天下人赞叹“痴心不改”的褚家家主褚季野。
尤其是后者。
寒玉衣敛衽端坐,周身缭绕起阵阵黑色鬼气。
然而她虽如鬼道,却没有半点鬼气阴森,任谁看寒玉衣的背影,都会觉得这是一个自幼规矩严格的端庄淑女,绝不会想到这样淑女的心中,在计划着怎样的可怖之事。
“但这一次,我们也利用了明月的名声,许多人都是冲着明月的灵骨来的。”寒玉衣噙着笑,语气温和。
幽幽烛火将左半边的面庞愈发衬得温柔秀丽,然而只听一声细微的烛心炸开的声响,火光摇曳之下,蓦地落在了她的右半边脸上。
毒纹密布,形容可怖。
然而坐在她对面的男子却好似半点看不见那宛如毒蝎般骇人的毒纹,他的目光始终专注的落在寒玉衣的身上,带着缱绻爱意,没有片刻的偏移。
宴如朝:“如你所闻,褚季野似乎当真确定找到了明月转世,正携人前来。”
寒玉衣眸子一弯,瞳孔中却没有丝毫光亮:“他倒是敢。”
宴如朝抢回的那截灵骨上,满是褚家人的气息。
这根本、根本就是被褚家人用计从明月手上,生生剖出的!!!
寒玉衣双拳骤然紧握,她近乎自虐的在自己的腕间落下了又一道血痕。
......
若非她太过懦弱,只敢在九霄阁中闭门不出,又如何会让明月师妹,被人污蔑多年。
寒玉衣面容依旧温和,眼瞳却冷似寒霜:“众目睽睽之下,我倒要看看,那褚家还有何辨。”
她此番,正是打算以盛凝玉的灵骨诱当年之景重现??之所以将此事公之于天下,正是要诱骗众门派前来,汲取众生灵力,提前开启千山试炼。
寒玉衣要重现当年之景。
宴如朝知她心结,也知自己劝说无用,干脆提起了另外一事。
“鬼市传来消息,有人说,寻得了剑尊佩剑残骸。”
寒玉衣眉目沉下:“是谁?”
“宁骄。”提起这个名字,宴如朝顿了一顿,面上有几分复杂。
不为别的,他想起了师父宁归海。
那时的归海剑尊神秘消失了几日,回来时,身后却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小师妹了。”一派冷肃之风的宁归海顿了顿,看向了自己的身后,面容柔和了几分。
“你叫......”
“......皎皎。”小姑娘眨着天真无邪的眼,怯生生的开口,“宁皎皎。”
宁皎皎,宁骄。
宁归海。
但凡听过这两个名字的人,都十分容易对其产生一些微妙的联想,但宴如朝清楚,绝非如此。
宁骄并非师父的血脉。
但可惜,宁骄……………似乎不知道。
想起这些烂账,宴如朝也有些感慨。
“还好我叛出剑阁了,不然现在要收拾这些烂摊子的人,就是我了。”
寒玉衣动作松开了他的手,脸上的笑却愈发温柔小意:“只有宁骄?”
“她出手,其后必有山海不夜城的手笔。”
宴如朝面容愈发冰冷,吐出的话语犹如淬了毒般,毫不留情:“她天赋平平,从不专心已道,唯有在这些阴诡算计上,颇有几分无师自通。”
寒玉衣:“你觉得,她会来么?”
宴如朝:“怕是不敢。”
寒玉衣颔首,抬手间衣袖轻拂,宛若一缕细细烟雾,蒸腾而上。
她燃起了角落里许久不用的梨花香,回身时,曼声道:“剑阁的那位代阁主呢?”
宴如朝一顿,难得沉默了一会儿,脸上一贯带着的轻蔑冷嘲散去,眉头拧起,许久,才吐出了一句话。
“我和容阙,许久未曾有联系了。”
说实话,宴如朝有些看不透容阙。
自盛凝玉身陷弥天境的消息传出,宴如朝得知后,固然无法接受,但他缓过神来后,却意识到,最心痛的,应该另有其人。
“我虽名义上是“大师兄‘,但因根骨有缺,并不能日日看管她。”宴如朝道,“她几乎可以说是容阙一手带大的。”
此事寒玉衣自然也清楚,她缓了缓脸上的神色,道:“明月出事后,容仙长也极为悲痛,听说他如今再不弹奏那首为明月而写的曲子了。”
不止如此。
那时的容阙闭门不出,再次出现在人前是面色白得近乎透明,神情却依旧带着如往昔一样的温润笑意,然而此刻,容阙越是笑,旁人心头越是惊骇。
那时的宴如朝从鬼楼出来,前往剑阁周围,远远见到了容阙一面,险些以为他也叛出剑阁入了鬼道。
“但事实证明,有如此创意与决心之人,普天之下,唯有我。
寒玉衣满脸温柔,却抬手毫不留情的掐了宴如朝腰间一下:“好好说话。”
她用了十足力气,宴如朝被掐的顿了一下,许久才道:“我看不透他。”
当年那事,但凡了解些内幕的,都觉得和褚家脱不了干系。
依照容阙的性格,哪怕他隐忍许久,暗自算计褚家让其家破人亡,声名狼藉,从此之后世间再无东海诸氏??如此种种,宴如朝都毫不奇怪。
当年世人都知,剑阁之尊的二弟子容阙清润若玉,世无其二,可堪称此代弟子形容举止之典范,但作为大师兄,宴如朝看得清楚。
他这二师弟性格拧巴得很,更是自幼就隐忍要强。
对于盛凝玉的死,他可以笑容完美的出现在人前,可以安静温和的听旁人提起,可以做出毫不在意的假象。
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六十年了。”宴如朝,“六十年,容阙居然当真什么都没做。”
他除却收集消息外,也在关注这位昔日的师弟。
倘若容阙要做什么,宴如朝一定会出手相助。
但没有。
一次都没有。
寒玉衣对于这位剑阁代阁主并不熟悉,她只是想起昔日风采,加之九霄阁上下对其弦音的赞叹,猜测道:“或许容仙长性格如此,不善与人争执?”
宴如朝还是摇头:“不,这很奇怪。”
昔日里,就连别人折了一枝他院落的玉簪花,容阙都会笑吟吟的算计到那人接连着七日上不了习剑课,那时候许多人都曾怀疑容阙,偏偏那些长老们都抓不住他的把柄。
为此,最后还是归海剑尊出面,与容阙谈话一场,说了什么宴如朝不知道,但此事总算平息。
一枝玉簪都如此,更何况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师妹呢?
换而言之,容阙做什么都可以。
但他不能,也不该什么都不做。
还有原不恕。
原不恕一直知道他“故意散播了寻觅到明月剑尊遗物的消息,想要引出幕后之人”,但宴如朝没有告诉他,他不止想要引出。
他更想要杀了他们。
杀了那些所有,陷害他师妹,算计他师妹的人。
若是错杀??那他便错杀了,又能奈他如何?
宴如朝冷冷的想到。
盛明月那家伙心软,当年倒是不曾错杀一人,但她太心软了,却让那些被放过的人反过来将她置于死地。
脑中莫名想起了原不恕那日奇异的神情,宴如朝心中划过了什么。
宴如朝道:“原非否也很奇怪。”
他听说,原非否的夫人有了个“妹妹”,而这个妹妹总是覆面出行,只因她的面容像极了曾经的明月剑尊。
可笑。
那位半壁宗的宗主自己都是妖鬼,又哪里来的妹妹?
宴如朝不想为此事和原不恕争执,于是他故意说了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气得对方断了联系。
但即便断了联系,他还是想不通。
有人寻转世,有人寻替身,哪怕是与她面容相似之人,都能在这世间占尽好处。
但那又有何用?
盛凝玉??他那不守规矩爱胡闹,作天作地懒散跳脱的师妹,已经被人剖了灵骨,毁了本命剑。
人人都知道盛凝玉是个天赋异禀的剑道奇才,是那个手持“不可剑”敢做所有“不可为”之事的剑阁弟子,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明月剑尊。
但宴如朝还知道,她私下里,其实和那些凡尘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爱闹,爱美,爱张扬。
怕黑,怕苦,最怕疼。
剑修之剑如其半身,知道盛凝玉本命剑毁时,宴如朝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作为鬼沧楼楼主,不是没试过用鬼道之法寻盛凝玉的神魂,但依旧一无所获。
神魂俱灭,剑毁人亡,所剩下,唯有这灵骨。
被人生生剖出来的灵骨。
宴如朝想,如果所有人都去寻什么替身,对那些相似之人好,那他的师妹??那完完整整的盛凝玉,又该用什么来祭奠呢?
所以宴如朝并不在乎褚家所谓的“转世”真假。
因为哪怕当真是“转世”,也不行。
没有人可以取代盛凝玉??没有人可以代替那个会在他叛出剑阁时,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他劈开剑阵,向他扔来星河囊的师妹。
哪怕转世,没了记忆,有了新生,也不是他的师妹,不是那个一剑破山河,剑锋有明月的“盛凝玉”了。
世间多薄幸,笑杀明月身。
宴如朝不再想这些事,直接起身,黑色的衣摆划过空中,带着森森肃杀之气。
感受到磅礴鬼气,守在其外的妖鬼们同时顿住,瑟瑟发抖的跪下。
“启。”
宴如朝的手慢慢抬起来,偌大的鬼楼内光芒大盛,盖下了种种阴森黑雾,更远处原本喧闹的鬼市忽然为之一寂。
无论是正在与人大声争执的游人,还是正转着眼珠子与人做着交易的商贩,甚至是在鬼市之内最华丽雍容的客栈中,那些歌舞都齐齐停下。
偌大的时空骤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金献和药有灵浑身打了个寒颤,他们再无寻到盛凝玉的欣喜,两人感受到周围近乎凝固的气氛,仰着脖子看着头顶突兀出现的建筑,近乎要咬了舌头。
天色骤然黯淡,鬼哭幽咽之声隐隐传来。
他们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外出除障时,因好奇来鬼市之内,实在是做了一个非常愚蠢的解决。
两人紧紧靠在盛凝玉的肩上,结结巴巴道:“王、王师姐,这是什么?”
只见一桩漆黑的高楼从地底凭空破土而出,这楼整个悬浮在空中,仿佛要直插天际,却又轮廓扭曲,似随时会崩塌坠落,偏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固定在了此处。
楼身乌黑,不知是用何铸就,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表面布满了奇异的符文,这些符文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幽的蓝光,宛如一个个跃动的鬼魅之眼,时刻监视着四周的一切。
在楼的最顶端,悬挂着一面巨大的黑幡,幡上绣着无数他人看不懂的复诊,随风猎猎作响,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呜”声,宛如万千妖鬼在其中哀嚎。
在场所有的妖鬼,忽然一齐朝着那个方向跪下。
盛凝玉却十分平静,金献遥忽然奇异的发现,王道友与在场的众修士??还有那些妖鬼都不同。
她的面上没有恐惧,只有感慨。
“许久没见这样的场景了,真是令人怀念。”
盛凝玉偏过头看向噙着笑的谢干镜,和他身后毫不留情的将两人开的上霜,以及第一次接触到这等高阶魔修,差点被晕厥过去的金献遥和药有灵。
她的眼眸弯了弯,发出了一声懒散的笑。
“鬼沧楼开了。“
如同为了证实她的话,一道低沉的嗓音忽然传出,并不响亮,却如同黑云中降下,落在了鬼市之内每一个人的耳畔。
【鬼沧楼,启。】
盛凝玉不担心和大师兄宴如朝见面,甚至她觉得,自己的事情,非否师兄应当早就告知大师兄了。
真好。
一想起宴如朝,盛凝玉骨头都有些酸了。
不知这一次见面,大师兄会怎么教训她?也许看在她都这么惨的份上,会放她一马.......
酸了,可能性太小。
盛凝玉叹了口气,有些发愁。
“怎么了?”
幽香钻入鼻尖,盛凝玉抬头就看见谢干镜笑吟吟的脸。
当真是雪魄竹骨,清艳无双。
无双......大师兄的无双剑。
用来接她,最疼了。
盛凝玉顿了顿,想起大师兄那张闭着时很吓人,张开后更恐怖的嘴,忽得悚然一惊。
“谢干镜。”她握住了谢干镜的肩膀,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的口气对他道。
“入鬼沧楼后,我们两人万万不能一起现身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