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趣阁】 biquge321.com,更新快,无弹窗!
这个冬天似乎尤其漫长。
没等叶满过完旧年,就传来美弥要出国的消息。
她回国后,境遇算不上好。
她虽然在国外也是拿过奖,但那几个奖项的在国内的承认度不是很高,受制于从前的经历,国内对她的接受度一般。
在这种事情上,即便叶满一路红毯,但也没法左右别人的意志。
倒是有一家还不错的公司想要签她的,但那家公司提出来,她如果要重回国内市场,关于之前的大尺度电影的事情可以不用做回应没关系,但是有一个事是要回应的,就是当年她进少管所的事情。
其实这种事情,出于对未成年的保护,是不应该公布的,但美弥早年入行,脾气犟得罪过不少人,这事就被有心之人拿来当把柄了,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她是“劣迹艺人”,是应该遭受到抵制的。
要签约的经纪公司于是提出来,让她开发布会对着公众道歉,承认她当年的错误,然后他们再把营销话术指向未成年保护的漏洞里,未成年人的案底应该永久保密。
这个事是叶满陪着姜弥去的,经纪公司想了这个办法以为她会感恩戴德,但姜弥抬起的头颅没有低下半寸:“我小时候犯下的错误,小时候的我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我再也没有犯过,不需要对着现在的大众道歉。”
“如果必须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无戏可演,那我不如选择无限期休息吧。”
她说完就带着叶满走了,留下一桌子人面面相觑,暗里骂她心高气傲。
出了门,姜弥自己开的车,她那辆二手吉普车轰轰烈烈从停车场出去的时候不带一点减速的。
她带着墨镜,只是跟叶满说:“不好意思小满,让你白跑一趟。”
叶满摇摇头:“没事。”
她们只是接到电话说这家公司有处理办法,但其实就是让姜弥去道歉。
叶满:“姜弥......”
姜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事,我本就厌烦这一行了,天天扮演别人的牵线木偶,我道歉只是开始,后来他们就会让我按照他们的意愿去做他们想做的事,甚至营销我的色情照,只要我认错态度是好的,我就能继续成为他们揽财的工具。”
“小满,你知道的,当演员从来都不是我的梦想,我当年入行完全是因为听说这行来钱快,先是模特,再是商务广告,然后开始接触演戏,你知道的,我当时缺钱缺疯了。所以没关系,以前,我没法停下来,现在,我自由了,我不需要赚钱,我
可以聊聊我的梦想了。
她说的似乎很轻松。
叶满问她:“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这下轮到姜弥不说话了,她嫣红的唇色稍稍荡下来,过了许久,她才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来,侧头过来说:“当演员。”
叶满笑起来。
姜弥也跟着笑:“是后来才喜欢当演员的,体会别人的一生本就是对这已经写好的一生的另一种宽度的拓展。”
叶满:“姜弥,你真的只有高中毕业吗?”
姜弥:“怀疑我学历造假?”
叶满:“我觉得你不应该当演员,你应该当哲学家。”
姜弥:“我还是当演员吧,我就在剧场就行,人们不需要认识什么美,只需要认识我演的角色就好。”
自此后,姜弥就一直在剧场演出了,在日渐萎缩的市场里坚持自己的一方天地。
叶满知道为什么姜弥始终不愿意像那个公司建议的,公开向大众道歉。
当年美弥也就只有九岁,身上的衣服都是捡着同龄孩子不要的穿的,母亲常年卧病在床,父亲是个酒鬼,在外面赌输了钱之后往外面一跑,留两个孤儿寡母被一群要债的人威胁。
无从还手的母女俩每天都生活在这种担惊受怕中,姜弥想到了一个办法。
五公里外的山上有个寺庙,太奶奶在的时候她去过,她见到许多诚心的香客往那个大红箱子投进去不少的钞票,白的绿的甚至还有红的。
太奶奶说,菩萨救苦救难,普度众生。
小小的姜弥想到,她和母亲如今也是苦,如今也是难,也是芸芸众生里蒙眼而行的需要普度的人。
她朝着菩萨虔诚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拿着那香火供奉的箱子走了。
寺庙的人发现后报了警。
里头的香火钱不少。
她被趴在床上的母亲拿藤条抽的皮开肉绽的,也一口咬着说:“那不是偷的,是我向菩萨借的。我会还的,会还的。”
母亲打得没力气了,声泪俱下问她:“你怎么还?拿你一辈子前途还?还是拿你这条命去还?”
法力无边的神佛有没有助她叶满无从知晓,救苦救难的菩萨有没有洞悉人间叶满也无从考究。
事实上,这一场姜弥以为的有借有还却成了她一生都难以翻篇的掣肘。
都说人生容错率很高,任何过错到了神佛面前都可以被原谅。
但神佛却不容凡人蔑视他的容貌,冒犯他的仪态,冲撞他的利益。
姜弥自始至终都不愿意再提这一段往事,这些是那天她去浮光寺为那位先生供奉金身的时候告诉叶满的。
她说她这些年,每每踏进这里,总是要诚心忏悔,以添香火来为当年年少无知补偿的。
但她有愧的是神明,更是她自己,是她小小的前半生,所以她不愿意再解开当年的旧伤,以博取大众的同情或者是怜悯,更妄称要从这些事不关己的看客身上得到原谅。
但美弥的离开还是让叶满措手不及。
叶满觉得这个冬天的他们,都过的不是很好。
国外传来阮先生的消息,姜弥要出发,一路往中东去。
叶满摇摇头:“你不是说,你和他只是相聚一场,最大的情分都留在浮光寺给他供奉一个金身保平安嘛,姜弥,太危险了,不要去。”
可当时的姜弥已经把所有的着装都收拾好了,他们以前住过的房子已经被姜弥买下来了。
原房主等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等到拆迁,这个房子又因为出过事本来就难以脱手,姜弥要买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房子里空荡荡的,被她收拾的像是无人居住一样,她就手边一个老式的皮包箱,带一双黑手套,戴一个黑色的羊绒帽,像是八十年代的画报女郎,乌眉红唇,那头红发都被她染回黑色了。
她这个样式太像太像一个要去很远的地方的人了,好像所有的通讯软件都还没有兴起,你只能盼望一张漂洋过海的书信才能获得她的只言片语。
叶满不会面对离别,她哑声,不知道说些什么。
倒是姜你在那一旁安慰她:“小满,不用为我担心,我思来想去,他成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放心不下的人,我总是要去的。”
叶满几乎是要掉下眼泪来:“可你不爱他啊,他也不爱你啊,你忘记了嘛,他都不知道你的英文名,不知道你的喜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而且,你就是利用他呀,你说,你说你们各取所需的,他现在自身难保了,你不要去,你不要
?......“
姜弥却像是一个通透的姐姐,她只是微笑着拍拍叶满的肩膀:“小满,好好的,不管在哪里,我都希望看见你站在荧幕里,站在最高最漂亮的地方,你值得站在那里。”
叶满想说,不要这样带着希望的诀别。
叶满:“姜弥。”
她有点想哭。
姜弥:“小满,人生是一个精彩纷呈的剧场,不要难过,不要遗憾。
姜弥带着自己不多的行李,消失在那个黎明到来之前。
叶满时常也会想起自己进这个圈子的初心,起先是为了空山派被看见,后来是为了自己想闯一片天地......但她如今站得越来也高,再往下看的时候,关于那些冲劲似乎越来越少了,她身上带的更多的是责任,站着很多很多的人,那不允许她往
下看,只能不断不断的往上走。
叶满差点把命交代在圣托里尼岛。
工作出差两车相撞的紧急时刻,张珂扑身过来护住她,在巨大的冲击中,天地间发出巨大的碰撞声,而后是翻天覆地的旋转。
叶满被救出来的时候,身上全是血。
但那些血不是她的,是张珂的。
她踉跄地跟着救护人员把人送进抢救室。
人生地不熟的医院外面,她搓着大拇指虎口那儿的刀疤等了一天一夜。
沈谦遇在冰冷的夜里风尘仆仆地赶过来。
叶满一见到她,所有的镇定顷刻都化为乌有,她红着眼睛跌入他的怀抱。
沈谦遇一直在检查她:“小满,小满。有没有伤到哪里,有没有伤到哪里?“
他急疯了,连夜飞过来的。
叶满摇摇头,她身上还穿着那件脏污不堪的衣服:“我没事,只是珂姐……………好在,好在手术成功了。
沈谦遇这才算舒了一口气,他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就好,这儿我让人看着,你回去休息休息。
他见她眼下淤青,就知道她都没有闭眼。
沈谦遇:“小满,回去洗个澡,睡一觉。”
“我陪着你,好吗?”
他的声音给了她最好的安慰,叶满终于是松下一口气来。
她由他搂着,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路送她回了住的地方。
她才知道,这种踏实的感觉证明了她已经真的把他当做人生很重要的人了。
不是说散就散的露水情缘。
她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了解,为什么姜你在面对她的盘问的时候避而不答,却依旧要去找那位了无音讯的阮先生。
沈谦遇带她回了房间,她像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孩子,任凭着他给她脱了脏衣服,抱她去浴室,温柔地给她擦拭着,陪着她在那儿泡澡。
他看着在水汽氤氲里的人的人因为受惊瞳孔地因此而放大,有些自责。
他把人抱上床,总是要和以前一样,给她柔声地用英文读一个睡前故事。
她的脚掌冰冰凉凉的,他用手攥过,握在手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焐热。
直到她沉沉地睡去,沈谦遇才算是松了口气。
沈谦遇从她身边起来,走到隔壁套间里,他压着嗓音在电话里质问今晚的事。
他警告过无数次,要动叶满他就会鱼死网破。
他们依旧选择捏着她的人身安全来威胁他。
“不需要,不需要什么婚姻来解决眼下的困境。”
“我说了欧洲那边我在跟进,他们要是不相信,那就倒戈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我不想做,但美国市场现在不好,资金流没有那么快能出来,吞不下那些债权。”
......
“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我有我自己的主见,我不会娶什么周小姐的,我会向小满求婚的。婚前协议我也不会签,你们要是再敢动她一下,我就把我现在手上所有的东西全都卖了,大家都落不到什么好。我是无所谓,我大不了变成穷光蛋,你们享
了一辈子福,掂量掂量能不能接受这种后果吧。”
他挂了电话的时候表情很不悦,手边的烟点着也一直没有抽,在一阵夜风袭来中他按灭后皱着眉头转过来,却看到了在身后光着脚穿着单薄站在那儿的叶满。
他皱起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手边的烟慌不择路地丢了,掸了掸手,笑道:“醒了?”
叶满站在那儿看着他:“沈谦遇。”
沈谦遇走过去,他不知道叶满听到了多少,柔声下来摸她的头:“对不起啊小满,都是我的缘故,让你遭受这些。”
沈谦遇在和她道歉。
但叶满却觉得,应该道歉的人是她自己。
他明明是那个说着自己从来都不会有难处,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他身不由己的事,他觉得人生所有的无奈,都是既得利益者对自己劣根性的美化,资源的控制者对普罗大众的驯服。
他明明那样骄傲和自负的,但如今却要为了她处处忍让。
她的眼眶里泛起泪花,嘴唇紧咬,牙齿打颤,她的胸口泛起阵阵苦涩,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说:“沈谦遇,我们分手吧。”
她见过太多次他夜里的辗转反侧了,也听到过很多次他和身后的人的争执,她不忍心了。
沈谦遇闻言,身体明显一怔,但他很快地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小满,你是不是误会了,我说过,我是以长久目标为前提和你交往的,我说的长久目标,是婚姻。”
他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叶满的心感觉被谁狠狠地捅了一刀。那是他第一次用这个词。而且,刚刚,叶满看到了他外套里滚落出来的那个婚戒盒子。
她悄悄打开,悄悄地,悄悄地,放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完全匹配的大小让她流下眼泪来。
伴随婚姻而来的一生一世的承诺太让人动容了。
往后的很多个日子里,她都可以不用再怀揣着不安,他们会一起准备步入这场婚姻的很多的细节,她会穿上婚纱,她没想象过自己穿婚纱是什么样的,他们可能会有一个孩子,也可能会有两个,她应该还当不好一个合格的母亲,但她觉得,沈
谦遇,应该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的眼里,再也没有那种大雪覆盖的萧条了。
他成了一个温和的男人。
可叶满为什么总觉得这么遗憾,好像看到他有了软肋,棱角被磨平,被夜夜的烦心事折磨,在每一个凌晨的时候,又像一只孤单的秃鹫一样出去觅食,她就觉得,好遗憾。
她甚至开始有点憎恶自己的出现了,如果不是她的出现的话,他依旧是那个前脚说着一起去浮光寺看雪后脚却轻飘飘从她面前路过的人。
不重承诺,不入己心,那世间所有利剑都伤害不到他,他还是那个清楚明白地说着:那是既得利益者对自己劣根性的美化,资源的控制者对普罗大众的驯服。成为那个权利和地位,财富和名声。都想要的人。
如果他从前走过的路很不容易,那一定不要因为她的出现而放弃。
叶满:“沈谦遇,我们不要再坚持了。”
“你看到了,他们不会死心的,我的存在,还是阻挡了很多人的路。”
“小满,那些只要交给我,你......”
“沈谦遇,你知道的,我们是一体的,这样下去,或许我们都不会有好结局的。我看到过很多次你晚上半夜一个人起来工作,我也听到过你和他们的很多次争吵,我更能体会到你对你姥爷临终前的叮嘱不能完成的愧疚,沈谦遇,我完全能懂你的
骄傲,我希望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和从前一样的说一不二,和从前一样的......只手遮天......”
她掉下眼泪来:“我还是更喜欢那样的你,四九城的任何一个雪夜多么冷,冻死过多少来不及逃离的鸟,都和你无关的那个样子。”
沈谦遇哑声:“满满,你知道的,你知道告诉我一句话,你只要告诉我你要我......我不会在乎任何一个人。”
叶满伸手去触碰他的脸,她的脚还是要踮起来,那是她这一生最爱的男人。
“沈谦遇,你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也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是叶满,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我猜,命运安排我来到这里,应该是为了要来遇见你,让你成为我生命里最难忘的人,只是,却让你受一身伤。我不想成为你权衡利弊里要顾及的对象,不
想成为别人掣肘你的软肋,所以我一定会离开的,我想,到了这个时候了。”
他眼里明显有泪光:“可你说,你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叶满:“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从离开的那一刻开始,我们的过去,就一直在一起了。沈谦遇,没有结局的我们,怎么又不算一直在一起呢。”
沈谦遇摇头,他眼里已然晶莹一片,带点无奈的笑意:“你骗我。”
爱琴海波光粼粼。
叶满出来前误触的音响里传来她最近长循环的《蓝夜》
蓝色的夜拥抱着我们
美好的事总在夜晚发生
就像彗星掠过了清晨
美好的事无法久存
叶满哑声道:“沈谦遇,送我去美国吧,我要去好莱坞了。我已经决定了,也和公司谈好了,那对我往后的发展很重要。”
她走上前去,轻轻地拥抱他:“再给我一样最后的东西吧。”
若我们相爱
这拥抱永远不会放开
我想成为你身上的海
若你是蓝色我也是蓝色
许久后,一滴滚烫的泪落在她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