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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今日也说不上心情好不好,三公主的事早在他意料之中,虽然惊讶,但摊开来说明白了,倒也不会再如昨日那般生气。
对他而言,三公主为了自己的命运去算计,总比毫无心机的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强,而且三公主今日敢对他坦言,也算是有几分勇气。
至于到底让不让她如愿,却还要再看。
丹卿进来的时候,康熙笑着叫她过去,复而又瞧见了孙天亦步亦趋,他的笑容立时就收了起来,用一种嫌弃的眼神看着他。
“汗阿玛今儿叫人送来的补品极好,我跟二姐姐一起用了,特来谢恩“
丹卿凑到康熙身边,“昨儿的棋没下完,汗阿玛若是有空,咱们继续如何?”
梁九功讨巧道:“皇上吩咐了不叫收呢,说四公主一定还惦记着下完,您这不就来了?”
丹卿闻言,便拉着康熙又往棋桌去。
父女二人坐下落子,昨儿丹卿为了说话下了一步没什么章法的棋,如今想要回来却是十分不易,没下几步就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认输了。
“呵呵,昨儿是谁嘴硬,说这步不是乱下的?”
康熙故意嘲笑闺女,“怎么,才一夜就忘了你是怎么布局的了?”
丹卿噘嘴道:“我能布什么局,我就是昨儿那颗棋子,莫名其妙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位置,搅和了一盘好局!”
“倒也不至于,”
见丹卿不高兴,康熙又舍不得了,“错有错着,结果未必不好,昨儿要不是你这颗小棋子,朕一时怒意上头,指不定要被谁牵着鼻子走,如今都冷静下来,才好处置。”
丹卿懒得去问三公主的事,叫再重开一盘,康熙也由着她,这次下到中盘,丹卿败像又现。
“汗阿玛您也不知道让着我一点儿,”
丹卿抱怨道,“总得叫我有机会多下几步,才能进步啊??”
康熙笑着摇了摇头,突然看向一直站在丹卿身后的孙天阙,说道:“你看看四公主这局,还有没有活口?”
孙天阙看向丹卿,丹卿起身给他让了位置,并道:“你要是真有办法帮我起死回生,今儿晚上我亲手给你烤肉吃。”
孙天阙眼睛一亮,提起一颗棋子落在一处,康熙“嘶”了一声,抬头看了他一眼。
“是比丹卿会一些,“
康熙一边落子一边道,“倒是家学渊源。”
这话不像是夸奖,倒像是讽刺,孙天阙额上见汗,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了。
“汗阿玛,您好好下棋嘛??”
丹卿站到康熙后面去,给他捏肩膀,“帮我看看他的棋力究竟如何,平日里他莫不是故意让着我的。”
康熙“哼”了一声:“朕瞧着也就比你多会一点点,你就是没耐心,不然还能叫他?了去?“
丹卿笑着催他落子,孙天阙也是绞尽脑汁,又坚持了十几步,终于还是没了生路。
“皇上棋力高超,奴才望尘莫及,献丑了。”
孙天阙起身拱手道。
康熙心里得意,嘴里也客气了些:“你这年纪能下成这样倒也不算丢人,以后朕给你找个师傅好生教教你。”
也不知为何,康熙特别喜欢给孙天阙找师傅。
这些年来文的武的加起来有好几个,不然他也不会长得如此出色。
康熙还有政事要处理,这局终了便不再开新局,又嘱咐丹卿有空多去瞧瞧二公主,便叫他们退下了。
他们走后,胤?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看清楚了吗?”
康熙问到。
胤?微微皱眉:“她就只是来陪汗阿玛下棋的?”
康熙不免摇头:“也不知道你整日里都在忙些什么,如今竟然能问出这种问题来。自己回去想吧,想清楚了再来见朕。”
御帐外,丹卿对孙天阙得意道:“如何,我是不是半点都没问?”
“公主自是与皇上默契十足,有些话不必说出口,”
孙天阙恭维了一句,然后反问,“刚刚那盘棋,公主当真那么早就投子认输了?”
丹卿瞪了他一眼:“看破不说破,还能当朋友!若不是本公主有心,汗阿玛能给你好脸色?还叫你白得了个棋艺师傅呢!”
“是,多谢公主周全。”
孙天阙拱手低头,复而又直起身来看向丹卿,“那公主想叫我如何谢你?”
丹卿琢磨了一下,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事情能指使他去做,便道:“先记下吧,等我想到了再寻你,到时候你可不准推脱。”
孙天阙自是应下。
如今时间还早,丹卿也不想回营帐待着,便要去骑马。
围场之中大大小小的马场甚多,丹卿不想与凑热闹,选了一个位置又偏场地又小的,叫人将康熙前几日亲自给她选的一皮枣红马牵来,想要试着骑骑看。
他们这边还在等马,却见有一骑奔驰而来,跟着的侍卫们连忙上去阻拦,可来人却是不管不顾,直接冲进了马场。
孙天阙立刻将丹卿护在身后,警惕的盯着来人,等那人到了近前停下,却叫丹卿吃了一惊??
马背上坐着的,竟然是三公主,而坐在她背后护着她骑马的,却是噶尔臧。
这两个人,怎么会同乘一骑的?
“台吉你吓到四妹妹了,”
三公主被噶尔臧扶下马的时候,脚步有些不稳,差点就靠进噶尔臧的怀里去,她站稳之后低声埋怨,“都说了我瞧见四妹妹的侍卫了,你还偏要往这儿来。”
噶尔臧得意的看向丹卿:“那又如何?你是她姐姐,难不成你还得避着她吗?”
丹卿只觉得荒谬。
噶尔臧是个什么东西,她看着,三公主也看着。
她理解三公主不想远嫁漠北,可难道漠南诸部就没有一个人品出众的吗,怎么就非得挑上了噶尔臧!
“四妹妹对不住,噶尔臧他是个粗人,不懂礼数,你别生气,”
三公主走上前,对着丹卿歉意道,“我觉得气闷出来逛逛,谁知路上正好遇到了他,他说带我透透气,没想到差点冲撞了你和孙侍卫。”
丹卿仔细看着三公主,她分明病体未愈,脂粉都掩盖不住苍白,怎么就这么急,不肯再修养几日呢?
也不知康熙到底答应了三公主什么,可丹卿觉得,康熙总不至于叫自己的闺女屈尊降贵去讨好一个蒙古人。
既如此,那便是三公主自己的主意。
“冲撞谈不上,只是这营地人人多眼杂,三姐姐还是小心些吧,”
丹卿不想再掺和三公主的事情,“这里让给你们,我们去旁的地方玩。”
说罢,她绕过三公主,就往外走。
三公主没说什么,可噶尔却心里不痛快,伸手就去抓丹卿的胳膊,孙天阙反应极快,反手一扭,顺势将他给丢了出去。
丹卿停下脚步,不屑的看着坐在地上无能狂吠的噶尔臧,又看向三公主,却见她竟是一脸担忧。
罢了,个人有个人的命,既是三公主自己的选择,那旁人如何管得了?
“走吧。
丹卿不再停留,直接走出了马场,一直都出去很远,才停下脚步。
孙天阙亦步亦趋的跟着,待她停下来才道:“公主别恼了,跟远嫁漠北相比,也许噶尔减也是个好选择。”
“他算什么好选择?”
丹卿怒道,“若要我选,我宁可选择人品贵重的多布多尔济!”
孙天阙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我知道她怕漠北风沙,可又不是不能想办法,一来可以求汗阿玛在京中建公主府,将来找个由头回来常住也是一样,二来也可以在草原上选一座城来定居,虽比不上京城繁华,但也不会比喀喇沁部差多少。”
这本都是丹卿之前自己想好的打算,便一股脑说了出来,“旁的女子嫁夫随夫需要担心居无定所,可我们是公主啊,嫁出去代表的就是大清的颜面,汗阿玛绝不会任由我们被欺负的!”
孙天阙劝道:“这些道理你明白,可三公主未必能想通,漠北之前一直不羁,如今刚来内附,她会有恐惧也正常。
“我原本早就想好好跟她说说,只是毕竟我亦在可能抚蒙的名单内,怕说了叫她多心,所以一直没提,想着我先去与汗阿玛说一说公主府的事情,定下来了再告诉她,也好叫她安心,”
丹卿随便找了个石头坐了下来,“是我想得太少了,对她也不够了解,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她??事到如今,见她没头没脑的乱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忍的,孙天阙,你说我该不该想办法帮帮她?”
孙天阙蹲下身来:“公主想听实话?”
丹卿点头。
孙天阙:“那我要是说了,你不能恼我的。”
丹卿皱眉:“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快说快说!”
“我觉得,公主不是不帮她,而是管她管的太多了,”
孙天阙不客气道,“我知道你因为自己能留在京城而三公主必须得去抚蒙的事情对她同情,可你能有今日,不也是从小自己挣来的么,难道这些年来你就容易了?”
“是,相比三公主你得了更多皇上的宠爱,但无论你求来什么,哪一次少了其他公主的?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些本就该是当阿玛的来操心的事,凭什么让你这做妹妹的来烦忧!”
“孙天阙,你放肆了!”
丹卿打断孙天阙的话,“这话也是你能说的?我只问你我该不该再帮帮她,你扯那么远做什么!”
她警惕的四处环视了一圈,压低声音,“你真以为在这儿说话没人听得见了?你那些浑话万一落在汗阿玛耳朵里,又想挨鞭子了吗?”
孙天阙大着胆子拉住丹卿的手:“我在公主面前,自是无敢不言的,你放心,来的时候我仔细看过了,周围都是我们的人。
“那也不行,”
丹卿瞪他,却没抽回手,“你在我这儿胡说惯了,指不定哪天在外面就惹出祸事来,谨言慎行的道理还要我来教你?”
“是,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孙天阙认错倒是极快,“我就是看不得你为人解忧还落不得好处,你若是当真有空,不如先替眼前人解解烦忧如何?”
丹卿疑惑:“眼前人?”
孙天阙故意道:“当然是我啊,刚刚你说要嫁给敦多布多尔济,竟是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我如今心里难受极了,正等着公主来哄我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嫁给敦多布多尔济了?”
丹卿眨了眨眼睛,“你怕不是水土不服耳朵出问题了吧,回去后赶紧叫太医给你瞧瞧。”
孙天阙一愣:“你明明就说了,要是让你选,你宁可嫁给敦多布多尔济啊!”
丹卿微微一笑,就是不认:“我肯定是没说过的,不然你拿出证据来?”
没监控没录音没证人,她便是一不留心说错了话,只要不认他又能如何?
这也算是现学现卖。
孙天阙被堵得哑口无言,整个人看起来委屈巴巴的,丹卿到底心软,还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哄道:
“好啦,逗你玩的,若不是没得选,谁又会非要离开京城往那陌生的草原上去呢?再说了,敦多布多尔济都多大年纪了,说不定已经是儿孙满堂,你吃这个干醋,是不是有点太小气了。”
一句“儿孙满堂”将孙天阙彻底逗乐了,他抓住丹卿的手腕,用脸在她的手心里蹭了蹭道:“就算他年轻,你也不能要他,他再人品贵重,也不见得就比我好。”
丹卿摇头叹气:“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醋坛子?”
孙天却有些骄傲:“我以前也是,只不过不敢叫公主发现而已。”
他以前也会吃醋吗?
丹卿努力回忆,却当真不记得了。
记忆里的他好像一直都是温柔恭顺的,虽说偶尔有些唠叨,有些嘴毒,可只要是她说的话,他都会听,她叫他做的事,他都会做。
唯一跟她闹脾气的,大概就是前几天为着亲事吵架的那次,可他气急了也只是往外走,被她下了药关在营帐里不准出门,也不曾见他不高兴。
这样的他很好,可却好像有点好过了,让她很难生出别的念头来。
“孙小阙,你是想与我相敬如宾一辈子吗?”
丹卿问道,“一直客客气气的,顺着我哄着我,将我当成主子供着那样相处。
孙天阙实在无奈:“公主,你还记不记得是谁对我说,要做她的额驸,只能想她所想,一辈子都要臣服于她的?“
“不记得,我肯定不是这么说的,”
丹卿听着就觉得不对劲,“而且我当时说的是正事方面,是叫你要与我站在一边,不能生出二心,什么臣服不臣服的,都是你自己胡思乱想的。
“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翻脸不认了,”
孙天阙叹了口气,“好好好,都是我胡思乱想,那公主现在说说,你到底想要我如何?”
丹卿其实也不知道。
他想亲近的时候,她会担忧未来,他愿意相敬如宾,她又觉得心里不舒服。
所以说,这婚事就是不适合跟熟人谈,若不是他,换成随便哪个,她用得着去顾虑他们感受吗?
“你随意吧,”
丹卿有些自暴自弃,“反正我也不知道如何才是对的,你自己高兴就好。”
孙天阙被她这垂头丧气的模样又逗笑了:“既然公主不知道,那就听我的如何?”
丹卿抬头盯着他看。
“你不要总去想以后如何,世事变幻,人心不古,又有谁能确保一生无忧?倒不如且行且看,及时行乐,来的快哉。”
孙天阙将丹卿的两只手都找在手心里,“我出身不显,没办法给公主带来荣耀,所幸相貌还不错,能博得公主一笑,也算是有所长不是?”
丹卿也笑,歪着头打量他的脸,觉得这话说的也不算错。
她身边相貌出众者众多,各有所长,孙天阙并不算是里面长得最好的,却是气质最特别的。
或许是因为汉人血统的缘故,他身上有一种满蒙子弟没有的书卷气,明明是武将后人,却有种出身江南诗书之家的儒雅,往那些八旗侍卫里一放,能叫人一眼就看到他。
若是不穿戎装,不持刀剑,手里拿着一卷书或是一把折扇,那文弱读书气就更甚,好似很容易就能欺负一般,可其实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好手。
“你惯是个会用相貌骗人的,我才不信你,”
丹卿的语调里有种自己都没察觉的娇气,“说不定你表面上顶着这好面孔对我笑,实则背地里已经挖好了坑等着我跳。”
孙天阙挑眉:“那公主肯不肯跳进来看看坑里到底是陷阱还是温柔乡?”
丹卿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于矜持了。
这人分明就是看准了她不敢如何,才会故意做出这等挑逗的姿态,她此刻要是怂了,岂不是今后就有把柄落在他手里了?
不成,她是绝不会认这个怂的。
丹卿抽出手,再次抚上孙天阙的脸庞,从眉骨到眼角最后滑落到下巴上,再轻轻一抬,迫使他将脸扬得更高。
她俯下身,缓缓凑近,他努力叫自己不要动,可还是忍不住轻颤。
她要做什么,难道是??
那他该如何,任由她施为吗?
不,不行,现在还不行!
孙天阙突然往后坐倒在地上,想要避开丹卿,丹卿原并没想如何,只是故意逗他,可孙天突然坐倒,反而吓了她一跳,一时不稳,就往前跌去,正好扑进了孙天阙的怀里。
“孙小阙!”
丹卿气得捶他,“你是故意的?!“
她的额头磕在了他的下巴上,疼得很!
孙天阙一手捂着下巴,一手想要探上丹卿的额头,却被她一巴掌拍开了。
“我不跟你玩了,“
丹卿自己爬了起来,“一天,不,三天之内,你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人生中的第一次主动,虽然一开始也没想真亲他,可也不能被他这般躲闪拒绝啊,她难道不要面子的?
丹卿气鼓鼓的上了马,径直跑了,只留下孙天阙一个人懊恼的捶地。
他刚刚到底躲什么躲啊!
难得木头要抽芽,他就该哄着她顺着她,叫她得了好处去,以后才能食髓知味,更愿意跟他亲近。
这种时候,他还去考虑理智作甚,这下好了,将人给气跑了,只怕再想有这样的好事可就难了!
丹卿向来说到做到,说不见孙天阙,就干脆搬去了二公主那儿,说要陪她一直到婚礼。
接下来的两日,丹卿切身实地的体验了一次成亲的苦楚??
不是什么离别愁绪,而是这规矩实在是太繁琐了。
满蒙联姻,又是公主出降,再加上康熙故意想要办得更隆重,所以这婚俗便一而再的往上加。
不管是宫中礼仪还是蒙古传统,但凡是意头好的,都只管做来。
丹卿虽不是主角,但看着二公主被喜娘们折腾,她都觉得累得慌。
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婚前夜,二公主却是睡不着了。
明日她就要搬去营地里为大婚准备的“新房”里,与乌尔衮一起过日子了。
虽说离着并不远,可毕竟意义再不一样。
“我还从来没离开过家人呢,”
二公主抱着丹卿抹眼泪,“小时候日日跟着额娘,长大后搬进了灵犀宫,与姐妹们同进同出,更是亲密无间,如今我这一走,以后就再没机会像这般与你同塌而眠了??
丹卿也跟着哭:“不会的不会的,你要是想我,就回来啊,这个营帐我帮你看着,绝不会叫旁人占了去??”
禾苗看不下去了,上来劝道:“公主们可不能这么哭啊,这哭肿了脸,明儿可怎么上妆?”
丹卿赶忙抹了眼泪,又去帮二公主也擦擦,然后急声道:“快快快,去拿冰块来,这可不行,明儿二姐姐必须是最美的!”
宫女们大半夜的又去取冰块来给公主们敷眼睛,乱哄哄的闹得三公主也睡不着了。
三公主躺在榻上,睁着眼睛盯着帐顶,忍不住落下泪来。
若是换做几日前,她此时定然也该在二公主的营帐里陪着,姐妹们一起笑闹,一起不舍的流泪。
可她一步选错,便是再不能回头,即便二公主没说什么,但见没派人来叫她,便知道她们再回不到从前了。
若是她有的选,她也想等二公主大喜之后再为自己盘算,不去搅了二公主的好日子,可她没得选。
因为有人告诉她,康熙会在二公主成亲之日宣布与漠北联姻,而这个要远嫁漠北的人,只会是她。
可她害怕啊,都说漠北人茹毛饮血,居无定所,她实在是害怕去那茫茫大漠之外,她只是想留在一个安稳的地方而已,她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