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趣阁】 biquge321.com,更新快,无弹窗!
时令走得飞快,转眼就是端阳。端阳是大节,按例休朝三日。第一日宫里开大戏,因为皇帝尚未大婚,宫中少人,便命众臣尽数入宫看戏。在京的官员上至诸王诸相,下至无品小吏齐聚。
戏台子搭在御园当间,正对一碧楼,一碧楼是一幢朱漆画楼,有二层高,按惯例由两院阁宰辅陪伴皇帝??眼下便是内阁赵仲德和辅政院代宰辅林奔。
楼下御园另开出数十席,官员们按品级就坐。御膳房拾掇出数千新鲜粽子,烫了雄黄酒挨席送上,另有御药房特意做了避暑避毒的紫金锭子药,小香囊逐个分装了,散发给与宴众人带回家广播皇帝恩德。
戏台子上唱着灵符济世,锣鼓齐鸣。一时湖上丝竹,园中笑语,热闹不堪。这都是年年走过场的工夫,姜敏心不在焉地听了一出,便有些不耐烦。
赵仲德察言观色,“此处有臣招呼着???陛下乏了,不如回去歇息。”
姜敏欣然应允,举杯道,“如此辛苦赵相。”三人一同举杯饮尽杯中酒。姜敏站起来便往外走。林奔撂下盅子跟上,“臣送陛下。”
姜敏不答,拾级下楼。君臣二人一前一后下一碧楼,满院臣吏见皇帝同辅政院宰辅一同现身,七零八落站起来,恭送皇帝。
姜敏止步,“佳节难得,明日又无朝事??众卿今日务必尽兴,当不醉不归。”
一众臣吏风吹麦浪一样跪倒在地,同声道,“臣等叩谢陛下隆恩,恭祝吾皇千秋永固。”
姜敏受了礼,“都起吧。”出御园往凤台去。林奔跟在后头道,“陛下既嫌吵闹,不如臣传个琵琶去凤台伺候?”
“罢了。”姜敏站住,“你不必跟着朕,今日园子里许多人,赵仲德老迈,一个人如何应付?
林奔听皇帝话里竟然有怪罪的意思,心下一凛,“是,臣这便回去。”转头看着候在园外的徐萃迎上来,伺候皇帝一同走了。立在原地出一回神,自回御园。
皇帝走了,赵仲德便下一碧楼与众人同坐,他是内阁宰辅官职最尊,便在首席上坐了首座,另数十席上官员排着队,流水介走上前给宰辅祝酒。戏台上演着打斗戏,那武生一连翻出十数个筋斗,底下喝彩声此起彼伏??
台上台下热闹到极处,简直沸反盈天。
即便到这般田地,林奔一现身,仍然立刻叫人察觉,户部郎官郑有田第一个看见,高声叫,“林相来了??”起身急急迎上,“林相预备端阳大节劳心劳力,今日安排如此丰富,陛下也高兴??总算不辜负林相连日辛苦。”
林奔笑一声,“都是份内应当的。臣子为陛下当差,敢不尽心吗?”
“林相忠直为国,谁人不知?”郑有田恭维着,把林奔往里头让。沿路众官吏无不起身施礼,园子里此起彼伏地叫着“林相”。
赵仲德极轻地冷笑,自握着盅子吃酒,安坐不动。郑有田陪着林奔走到首席,次座的户部尚书郭明玉便起身,“林相这里坐。”
“郭尚书不必客气。”林奔口里应着,却站着不动,眼睛只盯着赵仲德的坐处。赵仲德跟没看见一样,自斟自饮,又拾箸夹菜吃。
工部尚书刘岁也起身圆场,“林相同赵相挨着坐,倒好说些体己,下官等换个地方。”
林奔冷笑,“刘尚书也客气了,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如何敢同赵相一处说体己?”
“说得很是。”赵仲德立刻接过话头,“端阳宴依例当按品级落座,林都督虽然风光??只怕今日也坐不了首席吧?“
坐不了首座还能说赵德资格老,连首席也没资格??林奔当场,一张脸开了颜料铺子一样,红一时白一时紫一时的。郑有田道,“赵相忘了,便是内阁首辅,见相王殿下也要执臣子礼。”
“相王殿下?”赵仲德站起身,转头四顾,“老夫眼拙了,相王殿下何处啊?“
郑有田一滞??皇帝尚未大婚,哪里来的相王殿下?虽说相王从来都是辅政院宰辅本人,可眼下这不是还没成事么?他被赵德在当场,半日挤出一句,“是卑职说错话,林相为辅政院宰辅,同赵相同为朝廷一品大员,如何坐不了首席?”
“辅政院??代宰辅。”赵仲德加重语气,“郑有田,你可知何者为‘代‘?代者??非是也。当今辅政院,哪有什么宰辅?不如等当真做辅政院宰辅,再到老夫跟前说话??日子长着呢,不急这一时吧。”赵仲德说完,举杯一仰而尽,掷了盅子,扬
长而去。
二人起争执时,戏台就停了,满园官吏看着两位大佬你来我往地打嘴仗,噤若寒蝉,半声不敢出。林奔一言不发,看着赵仲德出了御园,俯身拾起他在地上的盅子,倾身往他的位置坐了,“赵相久居首辅,忽一时有人要强过他,应是不能习
惯,诸位不必管他,亦不许学他。”便道,“戏怎么停了?接着唱,诸位举杯??陛下有言,今日不醉不归。”
众官吏恢复活气,七零八落举杯同饮,丝竹又起,方才的小纷争仿佛从来不曾发生过。郑有田立在一旁赞叹,“林相好气度,卑职敬林相。”
林奔点头,同他吃过一杯,“不足挂齿??无有胸襟,如何为相王?”
他这一句声音不高,却也不算小,邻近数席尽皆听得一清二楚。见林奔公然胸有成竹以相王自居,无不?然。便有人窃窃议论
“林相乃陛下近臣......他如此,陛下心意已定?”
“未必。陛下北征回朝,至今已有二月,若心意已定,如何仍是代宰辅?赵相敢当着众人下他的脸,说不得先已探知陛下心意。”
“原说的上巳节遴选宰辅,因着陛下北征,赵相同林相在中京城打饥荒,陛下命林相代宰辅??当时虽是权宜之际。陛下回京也该大定了。”
郑有田已经回自家席上落座,听见便骂,“朝中何人不知相王兼辅政院宰辅。林相既学辅政院,必定为相王,有何议论处?”
魏昭同他一席,“你也知道是由相王兼辅政院宰辅,相王在先。从来没听说辅政院宰辅兼任相王??怎敢如此笃定?”
郑有田一滞,“板上钉钉的事。”
“未必吧。”魏昭轻声冷笑,“胸无点墨敢称相王??只怕难了。”
内阁次相刘轨斥道,“悄声??叫人听见成何体统?你是内阁的人,辅政院的事少插话。”
刘轨是魏昭上官。魏昭起身应了,“相王殿下不是说有胸襟么??听见也罢,正好叫我等瞧瞧是何等胸襟。’
林奔早听得分明,咬牙半日终于忍不下这口气。便身子后仰,踏足而坐,抬手指着自己案上空了的酒盅,高声叫,“魏昭过来倒酒??”
辅政院宰辅公然使唤内阁学士倒酒??满园哗然,众人唬得酒也不敢吃,你看我我看你,园子里又悄寂下来。
刘轨便皱眉。魏昭道,“下官内阁的人,辅政院的酒只怕倒不了。”
“魏昭??”林奔脸色骤变,拍案道,“你怎敢公然违我之令?”
魏昭站起来,“下官何处违令,请林相指点,下官实在不能得知啊。”
“不知?”林奔咬牙,一字一顿道,“我说,你??过来与我倒酒,现在,即刻。”
“林相还是见谅吧。”魏昭道,“下官在内阁当值,不归辅政院统属,等林相往内阁任职,再命令下官。”
眼前人有恃无恐,神色刁钻,满脸看他笑话模样。林奔热血上头,勃然发作,“我乃当今相王。”
户部尚书赵举起身,“请林相慎言??陛下尚未大婚,朝中何来相王?”
“赵尚书言之有理,还请林相指点??”魏昭道,“朝中何来相王?”
满园悄寂,众臣吏目光从二人身上走过来又走过去??今日露怯,明日哪里还有脸面见人?林奔咬牙狞笑,“自有一日叫你知道朝中谁是相王。”扬声叫,“来人
内御城是皇家内院,由相王领辅政院统内禁卫??当今既无相王,便由辅政院代领。林奔一发话,佩刀禁卫呼啸如风冲入御园。
林奔道,“魏昭不敬上官,咆哮御院,杖责三十??现在便拉下去,与我打。”
众官吏听见,一个个唬得面白如纸。魏昭高声叫,“我乃内阁辖官,不归辅政院管,敢打我?”
“御园归我管辖,你咆哮皇家御园,我不能打你?”林奔嗤笑一声,“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摆手,“与我拖下去。”
众禁卫按住魏昭,眼见就要拖他下去赏,刘轨只得进前一步,还不及替下属出头,众官中一个人越前道,“住手。”
刘轨转头,来人穿一袭琥珀色圆领袍,?茶色躞蹀带,虽然身形瘦削隐有不足,却面貌秀丽身如修竹,只是神色冰寒如冰雕雪铸??
皇帝北境待诏虞青臣。
旁人或不识,刘轨却是个认货的??此人身上衣料,是御衣坊配着西域新贡来的赤霞石料调出来的新色,用来织染衣料出色如琥珀剔透,穿在身上衣随身动,有如活物。此色对用料和定色的要求高得出奇,御衣坊不知染坏了多少匹丝绢才勉强
试出一匹,可以说百里成一。
皇帝还没穿在身上,此人居然已经用作常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