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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再一次睁眼时,视野中是熟悉的繁复的千秀万春织锦帷幕,帐顶悬着剔透的水晶帐钩和数个避毒香囊??是了,还是端阳节。男人用力搜索昏睡前的记忆??她带他回宫。以自己如今之不济,不知睡过几日,节说不得都过完了。
男人用力支起身体,指尖前抻,想要去挽低垂的帷幕,却始终差着寸余。下一时帷幕从外揭开,男人猝不及防,同来人四目相对??是个面生的白衣僧人。
男人骤然在皇帝寝宫见外人,顿觉身上有如野火燎烧,臂间乏力坠下来,喘一口气,“何......何人?”
僧人年纪很轻,举手投足自带一段风流。他立在帐外,好奇地看着他,“你不认识我?”
男人怔住,“我与大师曾有幸相识吗?”
“我不是出家人,不用这么叫我。”僧人挽着眉毛,大惑不解寺盯着他,“当真不认识我?”
男人茫茫然,摇头。
“不认识罢了。”僧人立在榻边,“你侍奉陛下,日日同陛下一处,心有所愿,求她便是。陛下必是依你??何至于把自己熬成这样?”
男人不想他交浅言深至此,艰难道,“大师说何等话。我没有......眼下一切已经………………很好………………”
“这话还是拿去哄陛下吧。”僧人摇头,“你虽然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你心里想什么,我怎能不知?”
男人难堪到极点。他甚至想扑过去,放下帐子将自己完全遮蔽??但此人能出现在凤台,必是皇帝近臣,不能失礼,只能垂着眼,躲避他的视线。
“当日中京宫变,你还记得些什么?”
男人艰难道,“废帝趁陛下出京,以‘不可一日无君”为由自立为王。陛下败二部联军,奉先帝遗诏回京承位......便是中京宫变。”
“此事公告天下何人不知?”僧人皱眉,“你为待诏司总管,应当知晓更多才是。”
男人沉默,“我早早被困,不能知晓更多。”
“早早被困?”僧人诧异道,“你被困莲花台前后??难道忘了吗?”
“我因为被困......有些混乱......不很清晰。”
僧人摇头,“遗诏是你亲自带出来??总该有印象?”
“遗诏......”男人混乱起来,“什么遗诏,陛下这么年轻为何要遗诏?”
“我是说先帝。”觉空道,“先帝薨逝前立储,你为待诏司??”
“觉空。”脚步声起,皇帝走进来。僧人还不怎样,男人隐秘地松一口气,恢复一些活气。
僧人起身,合什施礼,“陛下。”
“谁许你进内殿?”姜敏瞟他一眼,“你这和尚当真是越来越放肆。”
“陛下不在,臣想着寻一本书??谁知内殿有人高卧,贫僧不得看一眼。”觉空有恃无恐,也不害怕,笑道,“陛下总算回来了。”
“出去等着。
“是。”觉空往外走,临到门口回头,便见皇帝侧身坐在榻边,一只手搭在男人额上,拇指一点一点捋过男人紧锁的眉心,像在哄他。
等觉空走远,男人终于从混乱中拾回神志,“陛下,这位大师是??”
“卧佛寺觉空,我今日寻他来,有些事交待。”姜敏一语带过,“他可同你说什么?”
“......中京宫变。”男人茫然道,“陛下,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便强忍难堪道,我怎么会忘记......是不是我做了尤其丢脸的事?”
“没有,你只是冻得病了。”姜敏道,“大病之后记忆不全。”她不欲再说,拉着他的手握在掌心摩挲,“昨日为了什么赌气?”
男人怔住。
“要不是虞诚唬得来我??你打算在你那间屋子里几天?”姜敏道,“憋死自己也没什么用??既有烦难,何不来寻我?”
男人难堪至极,“是我想岔了......一时钻了牛角尖。陛下恕我吧。”他说着话支起身体,向她慢慢倾身过去,便贴在她颈畔,鼓足勇气道,“陛下......我总这样在宫里,我算什么?”
姜敏扑哧一声笑起来,“今日这是怎么了?”
男人怔怔道,“我以前......不敢问.......我声名不好,不敢连累陛下。陛下一战定北境二王,收服天下。我却是??”他强忍着焦灼,“是废帝旧臣......名声也坏,只能悄悄地藏在宫里,不能连累陛下。”
姜敏漫不经心地挽着他的发,“既然如此,现在怎的又要问我?”
“我......可能变了。”男人道,“便是阴沟里的老鼠,尝过了好滋味,亦是没法子再走回去的。陛下,我只怕......也回不了头了。”
“那就不必回头。”姜敏转头,极轻地亲吻男人发颤的眼皮,感觉薄薄的眼皮下眼珠震颤,“以后你就名正言顺在凤台便是。”不等男人说话道,“你还有一点热,再睡一会。”
男人攥住她衣袖,“陛下?”
“我还要同觉空安排些事体。”姜敏又亲吻他一下,“端阳节不宵禁,你争气些,晚间要是不烧了,我带你赶药市做要去。”
男人在她掌下点头。直到皇帝的背影从殿门处消失,他才发现自己又一次轻易被她宽慰??什么也没能问出口。
名正言顺在凤台,什么是名正言顺?
觉空坐在书架子下翻书,见皇帝过来,起身合什行礼,“陛下。”
“叫你来商议,你倒自在得很,趁朕不在,连朕内宫都往里闯。”姜敏道,“便不提西堤家训,卧佛寺有你这么放肆的和尚吗?”
“臣不是和尚,臣只是被迫剃发。”觉空第一百零八遍重申过,又道,“陛下命臣收虞臣入臣这一支,臣不能来看一眼?”
姜敏有求于人,便不肯说话。
“西堤收外人入族虽然不合规矩,臣等总能想出法子排除万难。”觉空停一停,“但我观此人,未必愿意做魏氏子弟。”
“为什么?”姜敏道,“一个人两次被撵出家族,难道还有留恋么?”
“只是臣的一个猜测,陛下可自己问他。”觉空道,“我西堤才俊辈出,选不了一个相王??还要劳动陛下给西堤塞一个外姓人。”
姜敏冷笑,“相王出西堤,难道还不乐意?”
“臣等怎敢?”觉空道,“相王出西堤自是陛下隆恩,臣等再不懂事,也不可能不知道以陛下之尊,为相王寻个好出身易如反掌。”他话锋一转,“而且阿俭必会答允??当日中京乱局,阿俭能够夺遗诏在手,应是欠了他。”
“你知道什么?”
觉空摇头,“阿俭一直不肯说。”便往里努嘴,“陛下何不问他?”
“你都知道他记忆不全了。”姜敏不高兴道,“我若能问出来,还需问你?”
“当日宫里就他们二人,一个不肯说,一个忘了??”觉空摇头,“想不到陛下富有四海,想要知道一件事居然这么艰难。”便道,“我这便回去。等他的族身玉契做得,陛下让他往西堤宗祠磕头认祖便是。”
“命他们快着些。”姜敏道,“朝里为了个相王,脑浆子都快要打出来。”
觉空很想吐槽“你早干什么去了”,没敢,只含蓄道,“此事宜缓不宜急,陛下原本也是缓缓行事,为何此番北境一战归来,突然如此急迫?”
姜敏一滞。当日自己手持遗诏攻破中京时,虞青臣被废帝锁在莲花台不知多久,人都冻得僵硬,数度危殆,全仗孙勿妙手勉强活命,且落下两个至今未能痊愈的旧疾??
但凡心绪不稳,又或劳累,又或受寒,便会发作的极其沉重的寒症??和缺失的记忆。
男人不但不记得中京城破前发生什么,连自己离京前同他有过的少得可怜的曾经都忘得七零八落。姜敏登基,为免刺激他寒症发作,遵医嘱刻意远着,叫他静心养病。
谁料一切打算全在北境一战化作齑粉,两个人瞬时便成干柴烈火不可收拾??便不说虞臣有没有能耐离了她,便连她自己,自诩为帝者不可夺志,亦不能离了他。
这些话没有一句能同外人说。姜敏一语带过,“相王长久虚悬,于天下不利。”
觉空便知此事不可转圜,想一想道,“上回同陛下提的妖僧,陛下可有定夺?”
“你不用管。”姜敏道,“且等一时,时机到了,朕必定叫他死无全尸。”
觉空一滞,“那厮假作出家人祸乱诸王相内宅已是铁证如山的事??何需再等?”
“不急。”姜敏道“朕要处置两个人??这妖物来得正是时候。”便冷笑,“相王何等身份,如今谁都能来插一手,谁都敢公然议论??不叫他们睁眼,以为朕当真纵着他们。”
觉空不敢问她处置谁,辞行出去。姜敏仍回凤台,便见男人蜷在被中,面容尽掩,只有一把青丝拖于外??自莲台归来,便落下这个毛病,睡时如雪季避冬之兽,将自己藏得分缕不露。
姜敏坐下,揭起一点锦被,男人苍白焦灼的面容便呈在眼前??不知陷在哪一次的噩梦里,鼻翼翕动,双唇打颤。被命运的风暴摧残过无数次的枝干,那么渺小,却仍然顽强地存在着。
男人有所觉,睁开眼,恍惚地看着她。
“
又梦见什么?”
“......”男人道,“铁链……………结冰了……………很冷......”他说着,慢慢不可遏制,扑过去伏在她肩上,陛下,你别留我一个人。”他喃喃道,“我一个人.......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