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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凌回去,姜敏仍在宫里贺岁未归。徐萃奉命在王府观雪庭里摆了家宴,燕王府在京过年的一众人齐聚,足足坐了三桌。
徐萃举杯含笑道,“殿下要陪陛下,只得我陪大家吃酒了??殿下说了,今年因着奉旨入京,带累大伙儿都没法在燕郡陪伴家人,殿下说委屈大家,今日必要尽兴,要不醉不归,没醉的??年下封包不许领了。
孙勿带头起哄,众人大力拍桌鼓噪喧闹,好半日消停下来。魏钟打听,“咱们燕地喜讯频传,殿下给咱们包的封包总不能小了?“
“少不了你。”徐萃笑一声,“今日都要喝尽兴。殿下嘱咐我??你们不尽兴便是我没伺候好,你们自己封包没了罢了,我的封包也要没??都不许拖累我。殿下从宫里回来可是要过来查的。”
众人哈哈大笑,都是燕王府伴当,北境血里火里拼的过命交情,不一时间作一团,嘻笑比酒声把观雪庭屋顶子都要掀了。
齐凌心里有事,寻着徐萃打听,“殿下怎不传我??竟就入宫了?”
徐萃道,“今日是正日子,陛下特意赏的燕王仪仗不得拿出来给人瞧瞧??府里许多人跟,不差你一个。”便笑,“齐统领辛苦,今日歇歇。”
“我一个人在中京,比燕郡都闲散,有什么处?”齐凌饮一盅热酒,“姑姑看着他们别闹得出格,我去外御城等殿下。”便披着斗篷出府。
除夕入夜又下雪,此时雪片有鹅毛大,撕棉扯絮一样落个不住。燕王府在御街东北未央坊,离外御城极近,等齐凌看到外御城门时,临走前吃下的那盅热酒甚至还烫在心口没散尽。
城门处停着诸王仪仗,因为怕冷,各府侍从们都散在围房吃酒,齐凌便往围房里去。刚走到巷口,“砰”地一声巨响,便有焰火直冲天际,在黑漆漆的夜空炸开来,齐凌在这个明亮的瞬间看见对面暗巷中有一个人??
虞青臣。
男人坐在暗巷长阶上,两只手抱着胳膊,仰着脸,默默凝视夜空焰火??除了换了个地方,男人的神情和动作都同白日自己离开时一般无二。
这人要做?
齐凌心生警惕,悄悄站住,退后一步隐在黑暗里。
约摸一顿饭工夫过去,围房里一众侍从飞跑出来涌向燕王仪仗冕玉八宝琉璃车。又过一盏茶工夫,外御城门从内打开,内禁卫簇拥着穿朱红缂丝圆领袍的年轻女子出来,女子戴琉璃嵌宝通天冠,乌黑的锦绣冠带规整束在颔下??既肃穆又娇
艳。
燕王出来了。
内禁卫都督薛念祖亲自送姜敏到车旁。姜敏止步,“薛都督留步,回吧。”便自登车。
“下官恭送殿下,殿下新岁吉祥。”薛念祖说完便一揖到地一动不动,直等听到仪仗启动的声响才直起身。
齐凌从暗巷里探身,打头四梧杖迎面过来,四金杖慢吞吞在后,接着又是四罗伞,四银枪,再过来是前八骑,后八骑??
虞青臣站起来,走到对面巷子口,沉默地看着一眼不到头的燕王仪仗。齐凌心中一动??难道这位虞二郎居然不是为了赵王,而是为燕王来?又是“砰”一声大响,齐凌循声抬头??朱红的火花半点炸裂开来,点亮整片夜空。
“什么人?”
齐凌吃一惊,转头便见虞青臣阻在车驾前,漫长的燕王仪仗因为他一个人停在空荡的御街上??这厮当真是冲着燕王来的。
领队校尉策马上前,抽刀道,“你是何人??何故惊挠燕王殿下仪仗?”
“学生虞青臣??”虞青臣停在梧前,手里还牵着匹马,“求见殿下。”
“当街拦驾是求见的体统吗?”校尉厉声喝斥,“还不让开?“
虞青臣重复,“虞青臣求见燕王殿下,劳烦通禀。”
校尉大不耐烦,“呛”地一声抽出一丈余长的仪刀,刀锋指住男人鼻尖,“让一
齐凌认出虞青臣手里的马正是自己坐骑,想一想便从暗处现身,“撒刀。”
校尉看见齐凌忙收刀,在马上作一个揖,“齐哥哥怎么在此处?”
齐凌点头示意,转向虞青臣道,“今日除夕,虞公子何故至此?”
虞青臣手臂微微往后收,“这匹马??“
“给我吧。”齐凌道,“这其实是我的马。”便伸手去取。
虞青臣让一下,“殿下昨日有言??马匹亲自取回。
齐凌一滞,“你这人怎的如此固执?”正待打迭言语劝他走,车方向一名内侍小跑着过来问话,“殿下问??为何不走?”
齐凌狠狠瞪虞臣一眼,自己踏冰踩雪,穿过漫长的仪仗走到车前,“殿下。”
姜敏在宫里吃了酒正打盹,闻言闭着眼睛应道,“你怎么来了?外头怎么不走?”
齐凌道,“殿下,虞青臣求见??就是他在前头拦驾。”
姜敏一惊酒意便散了,抬身掀开一点车帘,探头便见风雪中男人在驾前,仪仗被他逼停。姜敏心中一动,转头问齐凌,“你今日过去同他说什么?”
齐凌道,“卑职怎么敢胡言乱语??只是卑职去的时候遇上许三,被许三认出来。”
“许三又去虞府??”姜敏皱眉,大致猜到首尾,“你带他过来吧。”
“是。”齐凌回去。校尉已经收刀,虞臣仍在风雪中站得笔直。齐凌道,“殿下让你过去。”又去探手牵马。
虞青臣避开,“殿下说要亲自取回。”说完挽着马便往车辇前去。
夜风漫卷,男人的衣角被扯得乱七八糟??齐凌一时无语,骂一句“中京人脾气大”,按刀避在车前随侍。
仪仗众侍卫两边分开让出通路??虞臣牵着马走到车下。
姜敏倾身半伏在车沿上,上下打量他,便见男人鬓发粘着雪片,便连肩上都堆着一层薄雪??他应在雪地里等了很久,拼命劲儿同夜宴那天简直一模一样。
姜敏忍不住问他,“除夕夜你不在家里过年,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男人仰起脸,夜色中面庞如月皎洁,“归还殿下马匹。”
姜敏长长地“哦”一声,漫不经心道,“不必了,不过是一匹马,给你便是。”
男人道,“殿下昨日有言??今日当亲自取回,故尔在此等候归还。”
“我改主意了。”姜敏道,“不要了,给你。”
男人垂下头,“殿下的马匹,不敢自取??殿下看顾照拂之意,常感念在心。”说着合手作一个揖,撂下缰绳,自己转身往外走。
姜敏自打听说虞青臣拦驾,猜测他来必定为了廷狱里的虞恕??不想人家一句求情的话没说,还就这么走了。事情走向大出意外,姜敏倒踌躇起来。
姜敏看着男人颀长单薄的背影裹在漫天飞雪里,正琢磨如何处置,外御城方向一个人高声叫,“还睡什么睡??当然还要不醉不归??”
姜敏转头??竟是姜莹,两个侍从一左一右架着她刚走出来,应是吃多了酒,走道都是歪歪斜斜的。
姜敏掉转视线,笔直一条御街,除夕夜街上空荡荡没一个人,不要说虞青臣一个人在路上走,便是经过一只野猫都无所遁形。
“虞青臣??”
男人原地止步,转过身。
“过来。”
男人怔住。
“过来。”
男人稍觉诧异,却仍依言回来,到车边车门从里头推开,姜敏探头道,“上来??”
男人大睁双目。
“上车。”姜敏催促,“姜莹??赵王来了。”
话音未落,便听外御城方向赵王的声音高声道,“敏敏怎么还在这??还想同我再饮一回吗?”
“还不上车?”姜敏又催一遍,见他仍然不动,俯身攥住男人手臂,“想死吗,愣什么?”
男人身不由主便倾身上车,车门掩上阻隔寒气,车内复又温暖如春??男人早冻透了的身子,被热意头一扑便生生一激灵。姜敏冲他做一个噤声的手势,从车窗探头,“姐姐怎么坐车?”
“在席上吃了酒,车里闷,我散马走一走倒畅快。”姜莹停在车下,四顾一回,“你早出来半日怎么还在这??参禅吗?”
此时又一发焰火冲天爆破,漫天缤纷色彩。姜敏灵机一动道,“哪里能有参禅的悟性??在这里看会儿宫里放的焰火。”
“这有什么可看?”姜莹一哂,“你就是在荒野地里太久,等你回京,便知但凡天底下有的热闹中京都有,凭他什么稀罕物都要腻味。”
姜敏道,“妹妹早也想回来了??这不等着姐姐的好信儿吗?”
姜莹其实有事,急着回去寻快活,寒喧两句便作别,“好冷的天气,你赶紧回,想看焰火明日来我府上??与你一人放上一夜都容易。”
“如此多谢姐姐厚爱。”姜敏应了,等姜莹走远笑意慢慢收敛,转头见男人缩在角落里,额角抵住车壁上,偏着头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看什么?”
“看??”男人仍然盯着她,“殿下同赵王......当真是亲姐妹……………”
“是又如何?”姜敏哼一声,“你日后想在中京城安生过活,记着避着姜莹。”
男人偏着头,盯着她一言不发,只这么一会工夫,冻得青白的面庞已经染出两抹极鲜艳的霞色。
姜敏瞟他一眼,“你的衣裳呢?齐凌没给你?”
“给了。”男人道,“那是虞府的东西。”
“既给了你怎么不穿?”姜敏冷笑,“你是不是挨冻上瘾?“
男人不答。
姜敏也不理他,一直看着姜莹消失在转角处才道,“赵王走了,回吧。”
男人“嗯”一声,便坐起来。只这么一动弹,便见车壁上已经浸出一个湿漉漉的人形??车内温暖融化积雪,这人的衣裳应当已经被雪水浸得透了,再去风雪地里必定又要冻作坚冰,不是先前时候那么容易忍的。
姜敏无语,“罢了,送你回去。”便向外吩咐,“先去甜水坊。”
男人摇头,“不麻烦殿下......我自己回去。”说着便要俯身下车。此时仪仗已经应声而动,车辇重重一个后顿,男人冷不防身体歪倒便摔在地上,伏身处又飞速浸出一个湿漉漉的人形。
姜敏道,“休要逞能??车行不用多久,你坐着便是。”
男人见姜敏隐约透出不耐烦,便不敢再动,挣扎着坐起来,缩在车角一言不发。姜敏也不理他,自往架上抽一本地志,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看。
“我欠殿下......”男人偏着头,“可是殿下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姜敏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为什么?”
“我不知道......”男人摇一下头,“殿下同赵王一母同胞,想必是??”
“想必是为她做说客?”姜敏仍然低头翻着书,“你以为我如此空闲?”
“殿下必不空………………”男人道,“可是殿下究竟是为了什么?”
姜敏不答。车辇在静夜里悄无声息地前行。男人忽一时轻声道,“多谢殿下。”
姜敏仍不抬头,“怎么谢?”
男人极缓慢地眨一下眼,“殿下富拥四海,我实在不知能给殿下什么?”
“你倒有自知之明。”姜敏慢吞吞地翻过一页,“你欠我的现下没法还,好在我也不过举手之劳??倘若日后你百尺竿头能再进一步,记得还我便是。”
男人缩着身体偎在角落里,前额抵在车壁上,一瞬不瞬盯住她,“殿下以为我还能有指望吗?”
“这个我说了不算数,端的看你自己。”姜敏终于抬头看他,只一瞩目便忍不住皱眉??这么一会工夫,男人面上色又重了三分,看上去竟有些骇人??回去必定逃不过大病一场。便道,“还有路途,你可以睡一会儿。”
男人尚不及说话,车辇忽然停下。姜敏扬声问,“外头又怎么了?”
齐凌走近,“殿下。”
姜敏听这声气便知有异,探身出去??车刚刚转过东御街,便见一箭地外姜莹一人一马在前头走,三名随从跟在后头走。雪夜中姜莹的身体在马上摇摇晃晃的,酩酊大醉的模样。
这条街笔直一条道路,前头只一个去处??甜水坊。姜莹果然不能死心,看这样子大过年的竞要趁着酒意又去寻虞臣麻烦。
姜敏转头,男人勾着头,昏昏沉沉的模样。便隐秘地吐出一口气,向外吩咐,“回王府。
“是。”
男人被这一声惊动,猛地抬头,“什么王府?”
“燕王府。”
“什么燕王府?不去??”男人手足挣动,挣扎着便坐起来,“我不去??我哪里也不去??”
“安静。”姜敏斥道,“你那个府上跑不了??迟些回去又如何?”
男人皱眉,盯着她看一时,倾身扑去推车门,抬头便见姜莹在前头摇头晃脑地走。走一时不知何事欢欣快活,仰头哈哈大笑,雪风把姜莹放肆的笑声送得极远,夹杂着人们殷勤的恭维??
“那一家子早就走投无路,见着殿下必定是见着活龙一般??慢说一个二郎,便是把一家都送上,只怕也是极情愿的。”
姜莹越发笑不停,“放什么屁??我要那一家子老少做什么?”
男人死死盯住,咬着牙道,“今日多谢殿下美意.......我要回去。”
姜敏过来,“砰”地一声掩上门,向外叫道,“外头愣什么??????还不回府?“
“是。”仪仗便慢吞吞地原地掉头。
“做什么?”男人梗着脖子叫,“我不去王府??”
“赵王醉成这鬼样子,是讲不通道理的??你现在回去除了当面受辱什么也得不到。”姜敏道,“暂避一时。”
“我不。”
姜敏渐觉恼怒,“高泽虞氏家训没教过你??不知道至刚者易折吗?”
“知道又如何?”男人厉声道,“君子可折,不可夺其志??这才是我虞氏家训。我要回去??殿下照拂,来生再还便是。”说着不等姜敏言语又去开门。动作大开大合间隐有冷光从衣襟处透出。
姜敏心中一动,抢在前头一手按住门闩,转头问他,“怀里藏的什么?”
男人僵住。
姜敏道,“给我。”见他仍然不动,更不打话,便欺身上前往他襟口抓去。
男人侧身躲避,不想却把咽喉要害暴露在姜敏掌下。姜敏分开五指一把扣住,男人一个不防便脱力,头颅沉甸甸地向后仰倒,只能奋力撑住眼皮,愤恨地望着她。
姜敏指尖一触男人皮肤便是一颤??这么烫,这厮果然病得厉害。她欲速战速决,索性加三分力攥紧男人咽喉,空着的另一只手往他襟口探去,果然掣出一柄白刃。
姜敏松开男人脖颈,二指拈住白刃,“带这个做什么?”
男人早烧得晕眩,又被她扼得眼前金花乱转,好不容易视线凝聚看清她拿着的东西,又眼睁睁看她指尖一错把自己带的兵刃在地上,忍不住放声尖叫,“你还给我??“
这一声叫喊混着兵器坠地的锐响,听着极骇人。齐凌按住佩刀大步上前,“殿下安好?”
姜敏转头,“这里没你们的事??都退远些。”
“是。”
姜敏倾身过去,探手一把攥住男人襟口,“你带着这东西??想杀谁?“
男人咬着牙不肯言语。
“你能杀谁?”姜敏冷笑,“赵王帐下侍卫,走不过一个回合便要你死无全尸__“
男人厉声道,“同归于尽便是??“
“你与谁同归于尽?”姜敏道,“死一个赵王,你要拿九族来陪??你虞氏九族上下才二百口吗?”
男人面上血色瞬间褪尽,双目大睁,定定地看着她。姜敏加重语气,“虞青臣??不要犯傻。”
男人口唇发颤,拼死撑住千斤重的眼皮,“凭什么?”
姜敏一滞。
“......凭什么?”男人道,“凭她是赵王吗......凭什么………………”
姜
敏齿关紧合,一言不发。
“殿下......”男人仍不住口,“我不甘心......我不能甘心......”
姜敏眼看着他连瞳孔都在散了,却仍拼死不肯去。便叹一口气,抬手搭住他滚烫的眼皮??男人视野消失,黑暗中无力支撑,脖颈软垂,一声不吭向后仰倒。
姜敏张臂找住,掌心摸索着贴住男人前额??烧成这鬼样子,难怪失去理智。便把他推到软枕堆里靠着,搭一领斗篷。
姜敏定一定神,“回王府。”仍然取地志册子翻看。
“是。”
车在没过足踝的雪地里行走,车身不稳,左一下右一下地摇晃,男人悬悬抵住车角,身体随着车行之势摇晃,慢慢倾倒,“咚”地一声撞在车壁上。他竟完全没有醒,只是不住皱眉,变作一个别扭的姿势仍旧抵在那里。
姜敏抬头看他一眼。
马车继续走,男人额头又一次撞得“咚”一声。姜敏掷去地志本子,上前找住男人肩臂,男人脖颈无力,脑袋一沉便扑在姜敏怀里。
姜敏这一下只觉红炭入怀,转头便向外骂,“还在磨蹭什么??快些!”
“是。”齐凌听出殿下烦躁,忙做一个催促的手势,车辇便跑得飞快。
雪地行车本就摇晃,这一跑起来更是加倍颠簸,灯烛在摇晃间熄灭。姜敏坐在黑暗里,感觉男人抵在她心口,身体随着车势一搡一搡的。
黑暗中感官的体验被加倍放大,男人滚烫的呼吸燎得姜敏心浮气躁,便叫,“虞青臣??你醒醒??”
男人许久才微弱地应一声,“冷。”
姜敏抬手搭住他前额??热度更高了。她原想将他喊醒让他自己坐着,听见这一声倒狠不下心??罢了,左右这人也不清醒。
“你是......是燕王?”
“是。”
男人在黑暗中目不能视物,以为自己置身褥中,指尖屈伸攥紧被褥,“殿下的马.......我带来了。”
姜敏感觉男人发烫的指尖在自己心口蜷缩,越发烦躁难当,“你在雪地里等着就为了还我吗?”
男人“嗯”一声,喘着气道,“你们……...我都到这般田地了......总不能还欠着你们………………”
“我们?”姜敏皱眉,“我和谁?姜莹?“
“殿下同赵王一母同胞.....”男人梦呓一样,“我欠着殿下......同欠赵王有什么分别………………”
姜敏不答。
“殿下......多谢殿下......”
姜敏冷笑,“我与姜莹一母同胞,你去谢姜莹便是,反正同谢我也没什么分别。
男人脑子烧得跟浆糊一样,心中知道她说的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指尖神经质地不住收紧,“不是......是殿下......”
姜敏原就心浮气躁,被他抓得百倍心烦,抬手攥住男人滚烫的手,“行了,你别说话。”
男人只停了一刻,又胡乱地叫,“.....殿下......不是......”
总算推到车抵达燕王府,齐凌走上前试探道,“殿下先回,卑职带虞公子仍往魏钟处暂避?”
姜敏低头,男人刚消停,兀自闭着眼睛打着寒颤。话到口边又改了,“魏钟自己都在王府里......不必麻烦,回去便是。”
齐凌一句“我可留下照顾”生生咽回去,“是。
“你们也回去过节,让车直入内院。”
“是。”
车果然走夹道到内院门口。姜敏用斗篷把男人密密裹紧,自己下车,“徐萃??”
院子里无人相应,好半日出来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姜敏一滞,“徐萃怎么不见?”
小丫头倒愣住,“姑姑同大人们都在观雪庭吃酒,等着殿下团年呢??殿下有事吩咐奴婢。”
姜敏一滞,总算记起自己早前的命令??按燕王府众的脾气,现在只怕没一个清醒的。见那丫头一团孩气,“小孩子家的吩咐什么?你把屋子烧暖便睡你的觉去。”自己走回去道,“虞青臣,下车。”
男人从她下车便惊醒,车帘撩起院中明亮的灯火铺陈入内,男人双目生疼,头颅便埋入臂间。
姜敏走去握住他手臂,“虞青臣,下车。”
男人埋头道,“别......别打。”
这是完全烧糊涂了??姜敏皱眉,强拉他下车,半扶半抱地拖入内室,推在床榻上。男人一直垂着头不吭声,脊背撞在床榻上时忽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大叫。
姜敏心知有异,大步上前按住,“虞青臣??”
男人不答,缩着身体筛糠一样地抖。
姜敏说一声“给我看看”,便推他侧卧过去,攥住后领口把外裳往下褪出寸余,瞬时瞳孔微缩??红肿破溃的伤痕从男人白皙的脖颈下蔓延下去,数道伤痕叠加,每一道都肿出一指余高,青紫交缠,触目惊心。
看样子是鞭伤。
虞青臣一个落魄贵胄,什么人如此憎恨下此狠手??难怪烧成这鬼样,难怪除夕夜还在外面游荡。被打成这样,他怎敢回家?
男人慢慢知去意识。
姜敏将他推过去伏在榻上,褪去外裳。男人消瘦白皙的脊背呈在眼前??确是鞭伤,至少挨了一二十鞭,整片脊背没个完好处。
姜敏走去八宝阁寻一时,翻出伤药,往伤处抖一层。鞭伤处为伤药所激,男人疼得睁开眼,待要挣扎,被姜敏一手按住。
“别动。”姜敏沉声道,“挨了打怎不早说?”
男人眨一下眼,被疼痛激出的冷汗顺着湿沉的眼睫滴下来,泪珠一样。
“是赵王打你?”
男人迟滞地摇一下头。
“姜莹虽然手狠,今日却一直在宫里不得空闲??”姜敏道,“那是许三自作主张?”
“殿下......”男人道,“求你......别问了。”
姜敏果然闭嘴,取干净的白布裹了,搭上锦被,“用了这个药明日便能消肿,今夜先将就,要等孙勿酒醒了才能过来给你看病。”想一想又道,“你放宽心??这里很安全,我在中京时你都能在这里。”
男人道,“多……………多谢殿下。”
姜
敏见他仍然抖得厉害,便往手炉里添了热炭,裹好了塞到男人怀里。男人死死抱住,久久终一吐出一口浊气,慢慢安静。
“不冷了?”姜敏道,“那便睡一会。”说着站起来,脚步移动便觉襟前一紧,低头见男人白皙红肿的指尖挽住一角衣襟。
“怎么了?”
“殿下要走吗?”男人不等她回答道,“别走......别留我一个人。”
姜敏怔住。男人盯住她,“今日除夕夜......殿下别留我一个人。”他这么说着话,忽然毫无预兆地落下泪来。
姜敏心中一紧。男人却无察觉,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哭,源源不绝的泪水漫过烧得发木的眼眶打在面上,面庞也是僵硬的??世界同他隔着一个硬硬的壳,他在壳里茫然张望。
姜敏倾身坐下。
男人仰面定定地望住她,慢慢支撑不住,眼皮下沉,昏睡过去。姜敏立在榻前,低头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一夜她被动参与了这个男人悲惨的人生,便在这时生出泥足深陷的纠结??无法抽身,不能袖手。
姜敏越发心烦意乱,便去后头洗浴,收拾妥当去观雪庭同燕王府诸人团年。走到半路忽一时顿住,仍然走回来。
男人伏在榻上睡着,应是入了梦魇,红肿指尖在枕褥间不住蜷缩,“别......别打......”
“虞青臣,醒醒。”
男
人好半日才勉强撑起眼皮,灯烛下目光如波闪动,“殿下。”
“你做噩梦了。”姜敏往榻边坐下,“伤处现下如何,还疼不疼?”
男人极其缓慢地摇一下头,又慢慢扯出一点笑意,“殿下的药真好………………多谢殿下。”
姜敏第一次看他露出笑意,瞬间如被重锤,只觉一颗心在腔子里激跳不已??好半日定住心神,“一个药而已,说不上多好,你的外伤不算重。”
男人摇头,“先时.....一直疼得很......现下不疼了,还是殿下的药管用。”
此时内御城方向砰叭有声,不住有焰火冲上半空,在雪夜里开出盛大绮丽的花朵,又转瞬消逝。男人偏着头出神地看着,轻声道,“落到到这般田地......还有人陪我一处看焰火......”
“只要有人陪着就行?”姜敏道,“你要的倒是容易得紧。’
男人道,“殿下不知??到这种时候还有人陪伴,已然极是奢侈至极了。”
“有人陪伴算什么奢侈?”姜敏嗤笑,“我在这里陪伴你才是当真奢侈。”
男人唇角勾起,无声地笑起来,“说的是......多谢殿下。”
“你谢了我多少回??”姜敏盯着夜空焰火,“没什么可谢的便少说空话,省省气力比什么不强。”
“殿下。”
姜敏转过头。
“不是空话......”男人敛住笑意,轻声道,“殿下,但凡我有的......都可以给殿下。”
姜敏一滞,连忙回避地偏转脸,半日挤出一句,“你带着兵刃去寻赵王,可曾想过你若当真动手??以后就现看不成焰火了?”
男人盯住她一点侧脸,慢慢垂下头。
许久,久到姜敏以为他睡着了,男人才道,“殿下莫要笑我......我看见赵王又去我家,气得有些疯了......兵刃不是刺杀用的......我当然知道杀不了赵王,杀了她也无用??高泽虞氏绵延数百年,九族总有千人之众........我还有没疯魔到那般田
地。”
“兵刃既然不是给姜莹用的,你带着做什么?”
“殿下。”男人抿一抿唇,“我想.......想要饮些水,好不好?”
姜敏当然知道他在转移话题,见他确实烧得口唇爆起一个干壳,只得走去兑一碗温茶过来。男人伏在榻沿上,埋着头一气饮得见底,沉重地喘着气,“我欠殿下的......总是要还的。这辈子还不成......以后......或是下辈子......做牛做马我也要
“又在说什么胡话?”姜敏一语打断,抬手贴住男人前额,仍是烫烫的。
男人在姜敏掌下极轻地眨一下眼,感觉她的手要撤走忙抬手按住,“殿下。”
姜敏一滞。
“今日除夕......我难受得紧。”男人道,“殿下能不能不要走,就今日......别留我一个。”他等不到姜敏答允,索性豁出面皮道,“求你。
以姜敏所知虞青臣的脾气,能说出这种话跟雪天打雷也差不多??太反常了。姜敏皱眉,掌心在男人额上反复留连辗转??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烧得越发高了,“你赶紧睡。”
男人摇头。
“你是不是还在害怕姜莹?”姜敏道,“放心,赵王不足为惧??我有法子。“
男人在她掌下不住摇头,“殿下......我不怕.......我只是今日难受得很,殿一
姜敏打断,“再一个时辰天明,大夫过来开了药就好了。”
“殿下??”
“我现下还有事。”
男人终于不再说话了。
“明日来看你。”姜敏说完起身,当着男人的面掩上房门走了。
许多年之后姜敏记起那一夜,都忍不住想??如果那一夜她没有走,是不是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
姜敏同燕王府众人团年,惦记虞青臣还要看大夫,觉也没睡。却不等大夫过来便有消息??虞青臣不见了,门房回禀说四更天时就从后门离开了。
齐凌奉命往虞府打探,才知道除夕日过午虞青臣被虞夫人当众打了二十马鞭撵出家门??原来他早就无家可归,连衣裳都留在虞府。
姜敏原本打算年初六率众回燕郡,为虞臣一直等到元宵节??仍不见他现身,只得作罢回去。
又半个月中京城消息传来??虞恕抄没家产,判了流放庭州,却没去,因为虞臣上书进言父亲年迈,愿意以子代父,替虞恕流放庭州。
庭州紧邻北境辛简氏,长年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