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趣阁】 biquge321.com,更新快,无弹窗!
沈明语回了公府,一进了院半夏和侍候的婆子婢女全国拥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回,看她没缺胳膊少腿儿的,才松了口气。
崔嬷嬷得了老夫人叮嘱,也赶来探望,“世子,您好端端的,去松鹤山庄作甚?“
昨日她出城前,怕自己一时半会儿赶不回,叫人给府里送了信,后来果然没能赶回来。
崔嬷嬷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连翘,蹙眉道:“世子爷要出城,身边竟连个侍卫也没得,若出了差错,你们如何担待得起?“
沈明语咳了声,笑道,“嬷嬷别怪她们,是我自个儿临时起意,想去看看三哥。”
“您不知,这几日京郊不太平,听人说,在山里头见到了长毛精怪,浑身恶臭,啖肉喝血,已死了几个人了………………”
这段时日,沈明语每日三点一线,除了读书便是去林府练箭,满脑子学业和户部欠款的事,对民间这等新鲜传闻一无所知。
因怕吓着孩子们,老夫人不许把这些事传到后院来,也是因沈明语一夜未归,担心坏了,这才叫她知道轻重。
崔嬷嬷叹气,转而话锋一转,道:“您关切兄长是好事,只是三少爷那性子,您的好心落在他眼里,许是困扰了。”
沈明语微微垂眸,抿着唇没出声。
崔嬷嬷说罢,闭口不再提萧成钧,温声劝她去春晖堂用膳。
开春暖和起来,用膳的地方改了春晖堂前头的花厅。
沈明语平日都是跟着老夫人在春晖堂吃饭,老夫人怕她拘束,总会喊几个兄弟姐妹过来陪着。
今日她过去,只有五哥萧明景一个人在等着。
“六弟,你可真胆大......”
萧明景凑过来,啧啧两声,“你这简直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探望三哥。”
沈明语讪讪地笑,若是早知道传闻,她也不会只带了川谷连翘就出城了。
“五哥,那精怪吃人的事,是真的吗?”她好奇多问了句。
萧明景变了脸色,摆手叫她别打听,“祖母不许咱们说这个。”
看她睁着大眼渴求的眼神,萧明景没忍住,小声道:“我也是听小厮说的,有个樵夫进了千佛寺后面的深山,迷了路,半夜都没能绕出来,正是慌张,忽抬头一瞧,见树上吊着个长手长脚的毛怪,满脸是血......”
话还没落音,骤然听得一声冷斥,“五郎。”
看老夫人进来,萧明景忙止了话头,站起来行了礼。
满桌琳琅菜色,祖孙三个晚膳的排场大,吃得却少。
萧明景不敢吭声,和沈明语对捧着碗,只管吃饭,匆忙吃完先行告退了。
沈明语默默扒拉饭粒,想三哥一个人住在山里会不会有危险,他今早出去得急,也不知是去做什么。
老夫人只寥寥动了几筷子,忽地抬头,朝沈明语道:“过两日是你十六岁生辰,可要请哪些好友过来?”
沈明语忙搁下碗,道:“祖母,一切从简便是。”
“十六岁......若是姑娘家的及笄宴,自当操办得热闹些。”老夫人眸光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语气低了下去,“男孩子这个年纪,倒是不便大肆张扬。”
沈明语连忙说:“如今边关战事吃紧,圣上也说宫里要一切勤俭,我这只是简单生辰,实在不必铺张浪费。”
老夫人嘴角微微抖了下,良久才道:“你一贯是个懂事的孩子,那便阖家吃个饭热闹热闹。”
沈明语想了想,又道:“既是阖家团聚,那三哥......”
老夫人语气淡然,打量她,“你才巴巴儿从山庄回来,就想着你三哥了?”
沈明语眉眼弯弯,说:“是啊,我这回过去,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替他难受,最近又闹精怪的事,难免担心。您打发人叫他回府来住吧?”
老夫人凉凉垂下视线,“他是你兄长,倒用不着你这个弟弟替他操心。”
话虽这么说,老人家心窝子却泛起了酸涩。人是自己要出去的,她也松了口气,可到底心有不忍。
沈明语又道:“祖母,我知道外头的人对三哥颇有成见,可他是个好兄长,对我挺照顾的,他也一直挂念着您,抄了好几卷佛经,叫我拿回来给您祈福呢。”
都说到这地步了,老夫人不能再不发话,于是叫人进来,吩咐了句:“明儿上松鹤山庄去一趟,叫三郎回来,就说他六弟生辰,记挂着他。”
等沈明语起身要走,老夫人又喊住她,道:“今儿下朝后,圣上又留了你大伯说话,催你赶紧进宫,我叫他再拖几日,先熬过你生辰。”
老夫人皱纹堆积的脸庞在烛光下有些沉重,“六郎……………好生准备着吧,怕是拖不住了。”
不知怎的,沈明语觉得老夫人望她的眼神里,似是有一抹痛色。
进宫自然是不可能进的。
一旦自己女儿身份暴露,被迫嫁入东宫是小事,若被七皇子党扣上个欺君之罪,事情才更难以收场。
她原本指望三哥帮忙,可后来心里渐渐有了主意,且目前一切都照着她预想的发展,并不担心。
为今之计,还是得利用户部欠款案,早日抓住七皇子党的把柄,好叫他们自顾不暇,不必盯着她。
等她熬过这段时日,解决了兰姨娘的事,离开京城后,顺利躲过两党纷争,再做长久打算。
过了两日,到生辰宴这日夜里,魏国公府灯火辉煌,仆从进出忙碌。
老夫人一早叫沈明语过去,说萧成钧回了信,要晚两个时辰才能过来。
沈明语自知也不能叫众人等他,她压下失望之情,只能继续和人应酬。
各房早早儿到了春晖堂,送了贺礼,一并用膳后,陪老夫人听了两出戏,就渐渐散了。
虽说不想铺张,但沈明语平日里交好的几位朋友都过来捧场了。
袁为善兄妹自不必说,章家三兄妹也来府上做客,几个小辈应酬过后,都随沈明语回了芷阳院。
沈明语被一群锦衣华服的少年少女簇拥着,不复寻常的清隽打扮,头戴双龙戏珠冠,一身洒金大红云锦袍,腰扣金镶玉束带,通身的华贵气派,瞧着意气风发,明丽如日。
芷阳院正屋,正中显眼位置处,高悬一副字帖,上有太子亲笔为贺她生辰所书的“且喜且乐”四个大字,下面案桌上依次列着各类贺礼,堆金积玉,好不堂皇。
沈明语笑容满面,和伙伴们抽花笺吃果酒,满屋欢声笑语,乱哄哄一片热闹。
可她心里却一直提不起劲儿,等到了尾声,章家三兄妹都告辞了,也没见萧成钧回来,不禁有点焦急。
热闹了一晚上的芷阳院,渐渐归于宁静。
沈明语此时也乏了,歪倚着锦缎软枕,叫连翘来,悄声问菜色留了不曾。
连翘说:“都热着呢,世子不必操心。”
沈明语点了点头,“兰亭院有动静没有?”
连翘说没有,“三少爷若回来了,竹烟定会来禀报世子的。”
一旁的林昭筠早就醉了,伏在桌上昏睡,沈明语怕她着凉,取了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
袁为善看她这般不懂分寸,眉心轻蹙,再看沈明语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到底转了话头。
他问:“等你那三哥呢?”
沈明语抿着唇,轻轻颔首。
“这么晚了,城门早关了......”袁为善随口一说,看沈明语咬着唇望过来,不由得闭了嘴。
因着喝了点酒,眼前的少年靠窗坐着,白皙面容泛着一片薄红,如海棠春绽,眸光醉意缱绻,委屈巴巴的,在通明的烛火里显得越发软糯可欺。
袁为善喉结滚了两下,咳了声道:“你哥也许只是路上耽搁了,我听闻章老最近在京中走动频繁,他是章老的得意门生,指不定跟着去办事了。”
“你想,他念书考科举,还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旁人费多大的心思才能得章老赏识,你哥哥尚未入住,已能随他老人家四处结交权贵,原是泼天的富贵。”
他看着她,淡淡笑道,“咱们这些兄弟,难道我,和妹妹一块儿陪你过生辰,倒不够脸?”
沈明语怕他误以为自己冷落兄妹二人,小声道:“我不是那意思,只是等我进了宫,愈发见不着我哥哥了。”
袁为善笑道:“等秋闱过了,只要你哥高中入仕,时常宫里走动,还怕见不到面?”
他语气顿了顿,故意拉长音调道:“当然,若你哥不争气落榜了,那另当别论。
沈明语鼓着腮帮子,下意识用力拍了下他的手背,“我哥才不会落榜呢。”
许是醉酒乏力,她打人的力道软绵绵的,拂在袁为善手背上,宛如羽毛轻扫。
袁为善愣了愣,平日见多了这位同窗一本正经的乖巧模样,今日这般微醺恼怒的神态极为少见,怪好看的。
没错,是明艳的好看。
他兀自掐了下手心,心中觉得这想法荒唐,唇角却微微扬起了弧度。
他恍惚想起,那日宫中初见,他听人编排心中气恼,顺手丢了本字帖不慎砸到她,沈明语转身看来,看他时目光炯炯。
彼时袁为善还在想,这文弱小样哪般配得上自家妹妹,可后来见她敢替人出头,为太子办事也颇为得力,论在世家子弟里人缘极好,平日里策论又多得讲夸赞,心中对她渐渐刮目相看。
他思绪飘忽,心不在焉,盯她盯得出神了。
袁为善今日没穿偏爱的红衣,换了身品月长衫,外罩白纱衣,金冠束发,马尾随意散落肩头,两缕碎发拂过浓郁眉眼,面上稍带着些微醺的惺忪。
柔和烛光一照,抬眸流转间,与他平日大相径庭,说不出的俊朗出尘,道不尽的风流多情。
也不知怎的,被他那样瞧着,沈明语觉得有些不自在,僵硬着收回手,极快垂下了眼眸。
她指腹摩挲着酒盏,咳了两声,不经意问:“你知道千佛寺精怪的事吗,这传闻起得突然,我也担心着呢。”
“你怎的整日操心这个担忧那个,像个姑娘家似的…………….”
袁为善还欲继续说,看她瞪着眼看过来,话到嗓子眼又收了回去,硬生生扭转话头道:“那都是胡扯,起因不过是江家押送进京的货在千佛寺附近出了事,死了几个人,被不明所以的老百姓瞧见了,以讹传讹罢了。
话才落音,袁为善察觉自己失言,忙端起酒壶抿了几口,故作镇定。
沈明语便想到江元安提到的,说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只剩了三成进京。原来,江家的银子是被人半路劫走了?
谁如此胆大妄为,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劫银?
总不会是三哥吧......
沈明语脑子昏沉,思绪也飘忽,愣愣望着屋角的滴漏。
夜深了,只剩一个时辰,这夜就要过去了。
恰在这时,外院的川谷进来禀报,说:“世子,竹烟方才过来了,说三少爷今儿临时有应酬,怕是赶不及回府,您别等了,早早歇息吧。”
沈明语心里再失望,也不便在袁为善面前表露,只摇摇晃晃站起身,要亲自送袁为善兄妹出门。
袁为善背着林昭筠上了马车,忽然又跳下车来,叮嘱沈明语道:“这几日,你不要随意出城,江家在千佛寺附近搜查,别惹上祸事。”
沈明语点头,目送林府马车远去,忽地听见一声清脆铃声。
她扭头一看,见有辆马车停在长街尽头,做工朴素不起眼,车帘前悬着两个明晃晃的铜铃,在浓郁夜色里泛着点点金光。
难道是三哥回来了?
“三哥!”
她急促奔过去,肩头大氅随风飞扬,根根雪白的狐毛映着月光,招展摇曳。
不等她到车前,车帘已经挑起一角,车里的人瞧见她急慌慌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夜黑仔细着,也不怕摔了。”
沈明语一听,难掩惊愕,脚步立即放缓下来,面上的喜悦骤然凝固。
不过只僵硬了一瞬,又极快敛了失望,到车前时已是寻常波澜不惊的模样。
她躬身弯腰行了个礼,压着仓促的喘息,恭敬道:“殿下,您怎的来了?”
车上的人下来,笑得和煦,“瞧见是孤,不高兴?”
沈明语忙说不,“您能来,臣深感荣幸,只是心中惶恐,夜深露重的,怕殿下受寒。”
乌蓝的夜幕下,斜挂了淡淡的半弦月,高墙伸出的玉兰枝头凝了薄薄潮气。
交错枝桠阴影下,李瑛披了件绀青色大氅,朝明语走来,身后长街上投落一道颀长暗影。
一身素雅装束的太子,没了天潢贵胄的威势,如同书香世家的公子,如玉似月,越发多了几分温软可亲。
走得近了,沈明语见他面色微微苍白,带着两分病气,但更显眉目如墨,清朗温润。
“晚膳积食,私下出来散散心,想起今日是你生辰,便过来瞧一眼。”李瑛笑着朝她伸手,扶她起来。
沈明语再迟钝,也知道这不过是他随意编的话。皇后一向管得严,不大许他出来,想是今夜他哪里不痛快了,借着来找她的头,以示抗议,发泄烦闷。
“我原想着,叫你一并去遛弯儿,只是看你似乎在等人,索性作罢。”他含笑看她,说话时声气温存,“等谁呢?”
沈明语生怕说话出了岔子,讪讪陪着笑,道:“没等谁,刚送了袁小侯爷和林妹妹回去。’
李瑛带着点浅淡笑意,顿了顿又问她,“那你得空同我一道去了?”
太子既发了话,臣子怎还能说没空,沈明语瞧了瞧天色,再不情愿,也只能笑着说:“殿下想去哪儿呢?只是这夜里潮气冷,您就这么出来了,我实在担忧您身子。”
李瑛说:“就德胜坊那边走走,也不远。”
沈明语回头叫半夏取了袖炉过来,小心递上去,“您好歹捂着手,别惹了寒。”
袖炉用的羔羊皮,合她的款式偏小,外面绣了只活灵活现的虎头纹。
李瑛伸手笼着,抿唇笑了笑,“你今儿这身衣裳鲜艳,很好看。”
沈明语忙不迭接话:“过生辰,总得明快些,祖母瞧见也欢喜。”
她和半夏说了声,转身上了马车,端正坐在角落里,绷直了背,满心揣摩着待会儿要如何送走这尊大神。
“如今你十六岁了,瞧着身量却还没长开,只比同龄姑娘家略高些,太单薄了。”李瑛抬眼望来,含笑说:“回头进宫了,我可得叫人盯着你,好生练练。
车窗漏进点光,沈明语的心也跟着颠簸的光影忐忑起伏,搁在膝盖上的手慢慢蜷缩起来。
“许是娘胎里没长好,我自幼就比同龄人瘦小许多。”她含糊敷衍,有意岔开话,“上回春宴后,殿下可有中意的太子妃人选?”
“实不相瞒,近来因这事,孤与母后有所异议。”李瑛面色稍稍沉了下去,眸光闪烁,慢声道:“母后中意王家表妹,我却觉得不大妥当。”
沈明语问:“殿下是看中了哪家姑娘?江家嫡女,抑或章二姑娘?”
李瑛盯了她片刻,袖炉往身前找了下,目光转向了窗外,“......若你有个妹妹,倒省了争论,父皇原有意赐婚靖南王府,只是沈家到底挑不出合适的姑娘。”
他身前茶碗袅袅飘香,隔着朦胧雾气,看不清他神情如何。
细算起来,大梁开朝至今不过数十年。先帝开朝后,曾亲封了四位开国公。民间有语曰:“南袁北萧,东沈西郑”,说得正是这四人。
袁、萧二人皆为士族子弟,出身世代簪缨的书香门第。沈、郑二人则是随先帝征伐天下的武将,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
这其中,又数郑国公最得圣心。其妹入主中宫后,生下皇长子即被册立为太子。只是,先帝晚年间,宫中闹出巫蛊之祸,郑皇后自刎而死,太子谢罪自裁,郑国公满门抄家,全族无后而终。
如今袁家只剩平阳郡主与袁为善,萧家彻底没了实权,也只剩沈家仍手握兵权。
可惜沈家人丁凋敝,不到三代,嫡脉后人竟只剩了沈明语一人。
沈明语咳了两声,不好再接话,只得又寻了个话头,问:“殿下想去哪儿玩?德胜坊的湖,冰早就化了,夜里也不好划船。”
李瑛笑:“寻个开阔处,放烟花。”
沈明语没反应过来,等到了德胜坊,下车一瞧,随车的小内宦不知从哪里取了烟花来,齐刷刷摆开成一列。
她愣着站在湖边,看绚丽色彩从地上升腾而起,炸成一片斑斓,夺目得叫人头晕目眩。
长这么大,还没哪个同辈人这么温和待过她。
便说她最亲近的三哥,她对他上心得很,可三哥待她始终淡淡的,连答应了赶回来,却又食言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忘了萧成钧没赶来替她过生辰的失落。
恍若草木逢春,一茬一茬儿的嫩芽钻出来,那点被人重视的欢喜是掩饰不住的。
“好看吗?”耳畔传来李瑛温和的笑声。
她目光凝在倒映的一池碎虹上,喃喃低语:“好看。”
若是此刻沈明语能抬眼,若是她视线能穿透浓郁夜色,隔着黢黑湖面,便会清晰看见??
对岸有辆马车静静伫在柳树下。
一道她惦记了整晚的颀长身影站在湖边,望着她的笑靥,目光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