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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似霜,天幕灰蓝。
暮春的山风凉爽宜人,从连绵群山之中缓缓流淌而来。
风撩拨着翠竹,挺直的竹竿随风摆荡,如苍翠浪潮,一波一波地翻涌。
沈明语似乎忘了呼吸,闭着眼帘,只能感受到温柔的风从周身拂过。
还有,那柔软微涩的唇,和深深印在她额头上的炙热。
她心口砰砰直跳,不知哥哥到底是怎么了,全身僵硬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点儿热意落点虽小,却浓烈得要灼伤她似的,惹得她脸颊发热,耳尖都泛起薄红。
若她此刻睁开眼,便会发现,身前人并不比她好多少。
他耳尖已然是通红,仿佛能腾起热气。
可偏偏,面容仍是那般端肃清冷,不见半点儿波澜。
萧成钧伸手捧着沈明语的脑袋,唇瓣久久停留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他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
心里有个声音疯狂叫嚣:不是亲生的兄妹,就能这般罔顾人伦,逾越礼节吗?
萧成钧思绪飘摇,眼前又浮现出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
那日他误闯春晖堂,祖母说“以后这就是你六弟,你要好好儿照顾着”,襁褓里的小不点儿睡得香甜,攥着他的小手始终不肯放开。
他本以为,自己对她只有手足之情。她依赖自己,亲近自己,他可以收敛起那些阴暗面,尽力做个她心目中的好兄长。
可事到如今,他是在做什么?
萧成钧喃喃低语,嗓音不复寻常清冽,噙着虚弱的柔软。
“抱歉,敏敏,哥哥以为......”
他没有立即起身,反倒伸出手,紧紧将她抱进怀里。
沈明语身子娇小,他双臂紧搂住她依然有余。
她的乌发被风吹得凌乱,如海藻缠住了他的胳膊,他的脖颈,飘拂到他的脸颊上。
萧成钧顾不得许多,只想汲取她身上源源不断的暖意。
他的手掌托住她瘦弱的脊背,稍稍用力便能摸到她的肌肤似的。
萧成钧从未如此强烈感受到她身上温软的触感,她是那样地脆弱。
他恍惚又想起沈明语方才的模样。
她既脆弱,又强大。
每回都是这般,起初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害怕她出事。
他向来筹谋算计,不做无把握之事,却总是莫名在她身上患得患失,心思牵挂纠缠。
或许,十几年前那种被亲人抛弃的痛苦仍镌刻在骨子里,他内心深处,始终有隐隐的恐惧。
他怕这世间对他好的人,终会离他远去。
他怕失去她。
那种强烈的心悸,摧毁了他的道德防线,叫他察觉出一丝不该有的心思。
妹妹对他心底最深的冲动一无所知,又因着习惯了女扮男装,对他不设男女大防。
可他却利用这伪装,竟然生出了这样的龌龊心思!
他如此畏惧。
却,甘之若饴。
萧成钧知道,他行为不端,绝非兄妹之情可以轻易敷衍过去的。
该说些什么,骗她也好,辩解也罢。
B......
那深藏心底的真话,是最不能说与她听的。
萧成钧轻喘了口气,低沉道:“敏敏,还好你安然无恙,我实在害怕你出事。
沈明语愣了下,咂摸着话里的意味,晃荡的心慢慢平复下来,松了口气。
她以为,向来只有自己在意哥哥,真情实意为他担忧,他却甚少表露情绪,偶有担心也是点到即止。
可眼下,不必他再多解释什么,紧紧圈着她的手臂已然吐露了一切。
哥哥也是很在乎她的。
她在他心里,变得颇为重要了。
沈明语没了方才的僵硬,反而觉得此刻虚弱的哥哥是多么需要关怀。
她抬手顺着他的长发捋下去,慢慢贴上他的背,轻轻地反搂住他,软声软气地安抚:“别怕,哥哥,我没事,我好着呢。”
萧成钧思绪实则只恍惚了片刻,那温柔的亲吻过后,已恢复了清醒。
可后来抱着她,他到底是不太想放开了。
毕竟夜色深邃,他又受了伤,神智混乱亦是可以谅解的。
倘若是光天化日之下,抑或身处拘束室内,他这般行径太过失态,找不到任何理由敢如此逾矩,全然摈弃了世俗框架。
只有此刻,只有今夜。
深林月下,四处无人。
满腔心绪似是软得不可思议,化作一滩春水,从他身上每一处淌过,缓解了浑身伤痛。
萧成钧将沈明语抱得更紧,几乎想把她摁进自己身体里。
他想起她从黑夜里冲出来,扬起的乌发飘扬,他也想起她展臂护他,绯色的衣摆翩跹。
萧成钧仔细回味,却宁愿她跑。
他不想,也不需要她为了自己拼命。
“敏敏,你不知今夜你这样做,有多危险。”
萧成钧低喃,嗓音有些颤抖,“傻瓜,你应当聪明些,遇到危险时该跑。”
“往后我记住了,我听哥哥的。”
沈明语的手在他脊背上滑过,一下又一下,含着安抚的意味。
萧成钧挣扎再三,终于稳住了心神,轻轻松开了她。
他怕自己过分贪恋,甚至沉溺下去。
他不敢,也不能。
沈明语全然不知他的愁肠百结,只觉得哥哥重视自己,担心自己,又受了伤,正是虚弱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计较些什么逾越不逾越。
“哥哥,别难过,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再说了,他也不敢拿我怎么,”
她勉强撑起个笑,说:“只怪我没用,若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指不定还要叫他求饶。”
萧成钧怔怔望着她,她柔软的小手尚且被他握着,他没有再用力握紧,只是虚虚找着。
放纵一回,已是极大的错。
他不能再错。
满月渐升,柔和光线愈发明亮,照在人身上,逼得那些本该深藏心底的阴暗仓促钻回了内心角落。
“你回去罢,我伤势无妨,尚能一个人撑着。”萧成钧用力撑起剑,勉强站起来。
“你出来太久,难保旁人不会起疑。”他伸手摸了下她的头,“夜里冷,回去歇着吧。”
沈明语看他面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受不得他逞强,不由分说就要来扶他。
以她先前的推断来看,萧成钧的身世岂止是所谓的长庚煞星,他如今闹不好便要丢了性命。
当年宫里的事她也有所耳闻,若是知道他是郑家后人,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啊......
沈明语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搀扶着萧成钧,一面小心翼翼往前走,一面轻声开了口。
“哥哥,你若是遇上什么难题,得告诉我一声,我也不想你出事,若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要哭瞎了......”
沈明语是真担心他的安危,方才看他从竹海坠落的瞬间,整颗心被人紧攥住似的,痛得喘不上气。
看她那张严肃的小脸转过来,萧成钧垂下眼,竟有些不敢与她直视。
“江家勾结户部倒腾库银,圣上已经起了疑心,”他缓了缓气,才慢慢说:“你放心,我今儿过来,只是为查劫银的事,有老师撑腰,你不要多想,也别追问了。。
可她仍是一本正经瞪着他,透出执拗的缠人劲头,“哥哥,你答应我,往后别再拿性命犯险了。”
“我打小一个人长大,身边没有兄弟姐妹,回府后又成了外人,好容易才和哥哥亲近些,你要是冷不丁......呸呸呸,我是说......”
她像块黏糊糊的麦芽糖,不依不饶。
“我想哥哥好好儿活着,不然哪日我出事,没人护着我了。”
清湛月辉下,那双清澈的眸子水光盈盈,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萧成钧想着她的身份秘密,忽有些生出动摇,问:“你想做回姑娘家吗?”
沈明语沉默了许久,才慢腾腾地回道:“我自然是想的,可如今是骑虎难下,就算我不必嫁进东宫,以眼下情势,太子登基还好说些,若七皇子登基,一旦被拆穿......”
轻则身败名裂,遭人唾弃,重则历史重演,被扣上欺君之罪,流放边疆。
她晃了晃脑袋,宽慰萧成钧道:“大不了,我一辈子就这么着了,等回了江淮,终生不嫁娶就是了。”
萧成钧默然无话,薄唇抿得甚紧,一身伤痛绵绵不绝,叫他生出几分罕见的惆怅。
他只有这一线光了,他总得护着她。
一路再无话可说。
沈明语扶着萧成钧,一路往北到了竹林边缘。
半夜的寒风从衣袖灌进来,激得萧成钧发抖,到这会子才浇了冰水似的,终于冷静下来,将心底的火尽数熄灭下去。
长靴在干枯枝桠上踏出清脆的声响,又走了片刻,他忽然停下步子。
萧成钧轻叹了口气,“敏敏,就到这,你回去罢。”
沈明语没动,半个身子映在月光下,半个身子陷在阴影里,背后竹海微荡,看上去孤零零的。
萧成钧望着她,问:“还有事?”
她那副?丽容貌随她的母亲,当年他太过年幼,虽然已经记不大清楚沈棠的模样,但明明白白记得那一泓秋水明眸,如出一辙的干净明亮。甚至,她在他面前不再刻意扮做男子时,总透出几分她母亲当年的风采。
沈明语秀气的眉心微蹙,嗫嚅道:“哥哥,你回来住好不好?”
先前以为他当真是为了秋闱才搬出去,可如今知道他可能背负的那个姓氏,她满心忐忑,不想再见他一个人在外头。
萧成钧走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沉吟了许久,才道:“等秋闱过了,我就回来。”
那张莹白的小脸总算绽出一点笑意。
萧成钧目送沈明语朝千佛寺而去。
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回望。
萧成钧狠了狠心,转过身,不再逗留,匆匆向更北方走去。
他听力向来异于常人,直到那细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停下来,转过身。
天穹下,那抹鲜艳的霞光已遁入夜色中,唯余辉倾泻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