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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追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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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趴在他背后,给他出馊主意:“哎,往深山里跑吧。”
    裴鸣岐:“……去你的吧。”
    乐无涯莫名其妙:“骂我干么?”
    裴鸣岐一边耳听六路、眼观八,一边耐下性子来他解释:“是进山能找着活路,我犯得着在这儿跟他们鬼打墙?进山的几条路我都探过了,有人守着呢,十人成伍,手上么东西都有,弓箭、大刀,我一个人打十个,就算真打得过,怎么可能不负伤?带着伤逃进群山里,鬼知道山里有狼有虎还是有土匪,碰上了就是个死,再加上缺水少食,迷路转向的,十死无生。”
    乐无涯点点头。
    看起来邵鸿祯选在殷家村种阿芙蓉,确是经过一番精心考量的。
    “说得好。”乐无涯说,“所以你骂我干么?”
    裴鸣岐被他堵了个张口结舌,愤愤道:“那你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啊。”
    “等援兵啦。”乐无涯趴在他背上,缓缓调息,“他的暗卫只还恋着这人世繁华,现在应该去找增援了。希望他别蠢到去叫兴台县的土兵来帮忙吧。”
    “‘他’……”裴鸣岐回味了一下,陡然变色,“……他怎么还没走?!”
    乐无涯:“?”
    “你问我呢?”乐无涯反问,“你让我问他,哎,六皇子,你怎么还不走啊?这是人能问出来的话吗?”
    裴鸣岐步步诘问:“那他这段时日住在哪里?”
    乐无涯也不惯着他:“住我被窝里。”
    “你!”
    乐无涯:“我怎?左边睡着他,右边睡着明相照。你进来吗?好像没地了。”
    裴鸣岐看起来快被气死了,闭口不言,只一声声地喘着粗气。
    乐无涯在如此紧张的逼命氛围中,心旷神怡了好一会儿。
    过了半晌,裴鸣岐充满疑惑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是不是骗我呢?”
    乐无涯想放声大,但鉴于此地危险,他不欲找死,只咬着裴鸣岐肩膀上的衣服,闷闷出了声。
    裴鸣岐气坏了,伸手去钳他的手腕。
    放在平常,乐无涯自是不怕他这一招的。
    可如今他手腕受伤,着是碰不得。
    听到耳旁乐无涯吃痛的一吸气,裴鸣岐察知事情不,忙捡了一处干净地界,乐无涯放下,着林间筛落的斑驳月光,终于看清了他的伤势。
    他痛惜地看着乐无涯的手腕,然而一张嘴就不是人话:“这不成猪蹄了么?”
    乐无涯扬手打他:“给你一蹄。”
    “唉唉唉。”裴鸣岐皱起眉来,“别乱动,不想你的爪子啦?”
    他在乐无涯手腕上摩挲揉按一番,稍稍松了
    口气:“还好,骨头没断。”
    追踪的人一时没有搜到这片地。
    他们便靠着一棵树,稍事停靠。
    乐无涯闭着眼睛,全心全意地休息。
    刚才逃命、避箭、攀岩,他这个文人身体来说,委是消耗甚巨。
    因此他没有注意到,裴鸣岐侧过脸来、看向他的眼神。
    裴鸣岐不着边际地想,真好。
    虽然身上的酸痛疲累无休无止,虽然不知有多少个村民手持柴刀,在追索他们的性命……
    可是真好。
    乐无涯很难老老地待着。
    在喘匀了一口气后,他不安分地用那只好手摸上了裴鸣岐的腰。
    他胃腹处并不似平日精瘦平坦,软软凹陷了下去。
    说起来,小凤凰比自己还凄惨些,赶了半日路,查了半天案,又被人追了半天杀,不知多久水米不打牙了。
    裴鸣岐被他摸得颇觉怪异,腰身扭来扭去地躲了一会儿,发现他还没有住手的打算,有意强制止,又记挂着刚才弄疼了他伤处的事情,只好以言语警告:“啧!别摸!”
    “饿了吧?”乐无涯贴心且惋惜道,“我比你强点,还得了一个饼,但是刚刚已经全部吃光了。”
    他不提此事还好,一提及,裴鸣岐便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怒道:“……你故意的吧?”
    乐无涯:“蒸羊羔。”
    裴鸣岐:“?”
    乐无涯:“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乐无涯就爱欺负裴鸣岐,从小就以看他跳脚为乐,惹毛了还费劲儿去哄,但他依旧是乐此不疲。
    裴鸣岐果然怒了:“你闭嘴!”
    “桂花糕。”乐无涯挑衅道,“就不闭。你拿我怎么?”
    裴鸣岐吓唬他:“扔你去喂狼。”
    乐无涯悠然道:“狼肯先吃你。你这么大块头,够狼吃三顿的。我最多一顿半。”
    裴鸣岐脱口而出:“我死也拉着你一起。”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
    “说错了。”向来强项的裴鸣岐竟难得认了一回错,“……我不拉你。”
    自己的寿命,大概不会那么长。
    旁的事情可以混说,可以胡闹。
    死生之事,绝不可以。
    这些年来,裴鸣岐一边用寿命温养着紫檀炉,一边庶弟裴少济带在身旁,精心培养。
    旁人他们的兄弟之情颇为称羡。
    但只有裴鸣岐知道,自己大抵是年岁不永的。
    若是自己英年早逝,裴家总有人来接班。
    他偏过脸,还想再仔细地看一看乐无涯,却不意和他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裴鸣岐一窒,垂下头来,却被乐无涯一把端住了下巴,逼他把头抬起来。
    “为何不带我一起?”乐无涯追问道,“我有这么讨厌啊?”
    ……
    乐无涯依
    稀记得,自己官拜二品、做到刑部左侍郎那年,刑部尚抱病在家,刑部诸多事务一应乐无涯主理。
    銮仪使靳冬来摆了一桌春日宴,邀请各位大人去品尝他在十年前的春日里埋下的几坛子好酒。
    席间,他自己格外热络。
    乐无涯看出他是有事相求,便虚与委蛇,与他打了半日官场太极,终于水到渠成。
    他含羞带臊地道出了来意:
    乐无涯手头主理着一个案子,案情较为简单,是一个柳姓纨绔子弟醉后勾搭一宋姓良家子,宋姓子不予理会,与他发生了些口角后,拔足走。
    柳姓纨绔被随朋友调侃几句,难忍被人当众拒绝的羞辱,追上前来,一剑砍死了。
    此事在闹市间发生,周围观者云集,不少人都亲眼看到了事件始末。
    乐无涯抿了一口酒,一语道破了靳冬来的用意:“那姓柳的,是您么人啊?”
    靳冬来含混道,姓柳的是他的远房侄子。
    乐无涯似非地望着他。
    见在瞒不过他,靳冬来终于是羞答答地承认了,此獠是他外室养的孩子,随了母姓。
    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外室之子,不值当么,但这柳姓外室他甚是钟爱,听说儿子身陷囹圄,都哭病了,靳冬来烦忧不已,便想平了此事。
    靳冬来烦恼地撑着头,仗着酒劲儿,吐露心声道:“乐老弟,你尽可放心。大理寺和督察院那边,我已疏通好了。那几个围观的人,嘴巴也给封得死死的,没人敢胡乱说话。麻烦就麻烦在那宋老儿和他老婆身上,我托人去送了几回银子,他们就像是那永河的王八,死活咬着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不放。您是不帮忙,我就真没活路啦。”
    乐无涯嘻嘻的用手撑着头,想,你才不会没活路呢。
    你只会让宋家那老两口没活路。
    他一口应承了下来:“放心,靳大人,我心内有数。可这银子,怎么都多赔一些,您心里也得有数哈。”
    靳冬来喜形于色:“没问题,没问题。”
    他端起酒杯,来敬乐无涯:“少年英才啊。”
    乐无涯举杯饮,心想,少年英才,就干这事儿啊?
    十几日后,刑部、大理寺、督察院时下达了判令。
    宋姓子乃风尘中人,勾搭柳姓纨绔不成,破口大骂,致使纨绔酒后动怒,意外杀伤人命。
    鉴于纨绔主动投案,陈明案情,现判处柳姓纨绔赔偿死者家属二百两,人则流放黄州。
    此案判决一出,京畿上下顿时议纷纷。
    宋家二老更是怨气冲天,喊冤不止,甚至在悲愤气恼之下,咆哮公堂。
    眼看事态糟,是乐无涯主动出面,他们唤到后堂安抚过后,他们才安生下来。
    听说乐无涯为他们办事如此尽心尽力,靳冬来喜出望外,到乐府奉上了五百两纹银,算作谢礼。
    乐无涯毫不推拒,欣然纳。
    流放黄州,于这个纨绔而言,不过是换了个新鲜地享
    福而已。
    就连押运他的两个差役,都吃足了靳大人的好处,不会在路上亏待这个纨绔分毫。
    在阳春三月,柳姓纨绔嬉皮脸地踏上了流放之途。
    白日里骑马前,不费脚力;晚上住的是天字号客店,吃的是山珍海味,若是一时兴起,去趟青楼狎妓,也未尝不可。
    乐无涯为何会知道这些?
    在柳姓纨绔流放三日后,他那五百两银子打包,送去了心灰意冷、即离京归乡的宋老夫妇家中。
    随后,他请假休沐,寻了一匹高头快马,独身出了京师,沿着官道,一路追赶,终于是在沧州赶上了他。
    探听到他的落脚处后,乐无涯在沧州通往黄州必经之路的官道旁,寻了个居高临下的土坡,潜藏了下来。
    第二日,当柳纨绔骑跨着小马,懒洋洋地出城来时,他的心思还停留在昨夜留宿的小倌细软嫩白的皮肤上。
    在他心不在焉地张开大嘴、打出一个悠长的哈欠时,乐无涯挽弓如月,瞄准他的脸,一箭射去。
    射出那一箭后,他再无犹豫,冲入身后林间,牵出马来,纵身上马,沿着土坡狂奔而下。
    押运官兵惊讶恐惧的怒吼声,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他马不停蹄地去,马不停蹄地回。
    抵达上京那日,他疲倦已极,在溶溶夜色里踽踽前。
    手掌被马缰磨破了,皮肉翻出,火辣辣地疼。
    但乐无涯不想去管了。
    尽管用了始作俑者的钱,以及一条命去偿还,他到底没能做到尽善尽美。
    ……到底还是得坏了的声名,才能保住的父母。
    这又是么世道呢?
    就在那天,多亏遇到了观星回来的小六,他才发现自己身染风寒,高烧不退。
    若是没得到及时救治,他怕是真就此病死了。
    缠绵病榻十数天后,乐无涯终于起得了身了。
    戚姐想按着他在家休息。
    可他还是想出去看看。
    因为听说今日是小凤凰回京述职的日子。
    乐无涯大病初愈,不便骑马,只能坐轿。
    他想去庆和斋看看桂花糕。
    他和小凤凰小时候都爱吃那个。
    没想到,在去往庆和斋的半路上,他直接和裴鸣岐走了个顶头碰。
    天知道他撩起轿帘,看到眉目清俊的裴鸣岐时,心中有几多喜悦。
    可裴鸣岐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规规矩矩地拱手礼道:“乐大人。”
    一声“乐大人”,把乐无涯即出口的“小凤凰”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用手绢捂着嘴,呛咳了两声,面色愈发苍白。
    裴鸣岐这才仿佛察觉到他身体不适,嘴唇微微动了一动,但出口的话语却是格外冰冷:“乐大人身体不好,就别出来招摇过市了。”
    乐无涯不明所以,愣愣地看着他:“你这讨厌我吗?”
    裴鸣岐
    反问:“乐大人自己看着自己,难道不厌恶吗?”
    说罢,他牵着马,客客气气地乐无涯一礼,越过他,头也不回地向前而去。
    他身后的安副忙跟了上来,低声乐无涯解释:“大人近日是不是判了一个案子?裴少军他……”
    裴鸣岐严厉的呼喝声从前传来:“安叔国!”
    安副打了一个寒噤,不敢多言,急忙促马前,跟上了裴鸣岐。
    安副的只言片语,足够乐无涯弄明白缘了。
    目睹柳姓纨绔当街杀人的,不止那几个肯上堂作证的证人。
    ……公道自在人心的道理,亘古有之。
    他们就是草菅人命,贪赃卖放。
    乐无涯感觉喉咙发涩发痒,那涩意不知道是从肺里还是心里翻出来的,在难以抑制。
    他又低低咳嗽了几声。
    赶车的李把式有些不知所措:“乐大人,不咱们回去吧?您这身子……”
    “无妨。”乐无涯勉强一摆手,“去庆和斋,买桂花糕。”
    大不了,他一个人也能吃。
    ……
    这边陲之地的树林里烟气缭绕,夜深时,水汽更是浓郁。
    乐无涯没忍住呛咳了几声,但怕追缉之人发现,只好死死堵住嘴。
    裴鸣岐忙不迭抬手去拍他的背。
    见他咳得难受,裴鸣岐索性把他拥进了怀里,好让他的咳嗽声不致于人引来。
    闷闷的嗽声直传入了他的心脏。
    就像几年前,在白日人来人往的长街上,他们不期而遇,却一言不合,分道扬镳。
    裴鸣岐望着眼前的道路,走得头也不回。
    身后传来他嘶哑艰难的咳嗽声。
    每一声都震着他的胸腔,叫他的心揪着疼。
    ……不讨厌的。
    裴鸣岐在心里给出了他的回答:
    我可喜欢你了。
    我讨厌的是我自己。
    明明……你都那个子了,我还是那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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