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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1 章 手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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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记住【笔趣阁】 biquge321.com,更新快,无弹窗!     院外,项知节急急而行,大氅像是一片郁郁黑云,在拐角处流星似的一闪而逝。
    文师爷在后面赶得气喘如牛,想不通他的腿怎么能长成那样,抬起一迈就能走了个不见人影。
    此时的项知节,却只恨自己步缓,不能一步迈到乐无涯身边去。
    他上次到此,还是树木繁盛的夏季。
    如今一路穿过衰草枯柳的院落,来到了书房门口,项知节本欲伸手推门,但手掌抵在门上,他又放下了。
    他忍着如焚的心焦,将裹满凛冽寒意的大氅解下,把双手拢在唇边,呵了呵手。
    他在外面跑了一日一夜,身上被冷风浸透了。
    项知节想,他不能把寒气带到老师身边去。
    乐无涯隔着一扇糊着明纸的门扇,注视着与他一门之隔的高大人影驻足不前,埋首呵手,生怕将寒气过给了他。
    乐无涯目波微微一转,手指抓紧了毯子边缘,也察觉了自己行动的可笑幼稚:
    他这边的境况,崔大夫必已是一五一十告诉了小六,自己遮遮掩掩的,图个什么?
    秦星钺想去开门迎上一迎,被乐无涯制止了。
    他顺手把腿上刚披上的毯子卷了一卷,递还给了秦星钺。
    待到身上寒意稍退,僵硬的手掌也恢复了温暖,项知节才叩响了书房的门。
    乐无涯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咳。进。”
    项知节听他声音,那紧绷绷的心里无端吹进了一道春风,润物无声地轻松了些许。
    他推开门去。
    姜鹤捧着大氅,秦星钺捧着毛毯。
    二人目光相遇片刻,挺有默契地双双告退了。
    秦星钺顺便还一肘子拐走了连蹦带跳地直追过来的文师爷。
    项知节没见到他前,攒了一腔子的话,恨不得一股脑地全倒给他听。
    但嗅到一屋子暖烘烘的松柏香,见他面色红润,那些担忧的话就像是一江春水,滔滔地向东流逝了。
    他说了句闲话:“院子都荒了。”
    乐无涯答说:“我挺好。”
    二人的话说得都不着边际,堪称是驴唇不对马嘴。
    说完了话,他们都觉察到了,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乐无涯:“又寻了什么借口来?”
    项知节摇了摇头。
    “没找借口。”项知节说,“我去贵州办事,顺道来一趟。”
    乐无涯心算了一下贵州与南亭的距离,嚯了一声:“一口气顺了八百里的道啊。”
    项知节:“所以留不久,还要回去。看你一眼便是。”
    说着,他蹲了下来,手掌虚虚拢住了乐无涯的小腿:“疼不疼?”
    乐无涯嬉皮笑脸:“放心,走得动道,不会妨了你的棋路的。”
    项知节微笑着仰头看他,眼里有水亦有光:“那很好。”
    闻人约没有告退。
    他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心下已然明白,乐无涯入了一趟京,大概是站了六皇子这一队。
    他低下头,抿了抿嘴:
    他心里是很不喜欢乐无涯自称为“棋”的。
    顾兄就是顾兄,好了坏了,都是顾兄,不是个物件。
    闻人约将这话藏住了,在六皇子安顿下来后,找到乐无涯,拉开架势,打算同他正正经经地谈上一场心。
    乐无涯见了故人,还得了一堆贵州的特产,正美着呢,竖着耳朵听了闻人约半晌高论,才哭笑不得地发现,他竟是要与自己谈一番“人贵自重”的道理。
    对他的训诫,乐无涯是十分的不受教:“我乐意当棋子。”
    上辈子,他若不是把自己当个玩意儿,放任自流,怕是连二十九都活不到。
    最后,他好容易想直起腰杆来当一回人,结果怎么样?
    再者说,人与人之间,若没有利益交换,怎么能长久?
    闻人约从前跟乐无涯谈过许多正事,就是没有谈过为人处世之道。
    经过这番相谈,他一口气发现了诸多与他观念不合之处。
    谈到头来,二人竟是大吵了一架。
    乐无涯揉着自己的腿,有理有据道:“我当时若是没救成你,你也不会这么喜欢我嘛。”
    闻人约当场被气了个倒仰:“顾兄,你这么说,岂不是看轻了我?”
    乐无涯吵架向来是绝不肯认输,必要拔个头筹不可:“本来就是。有本事你当初不求我,让我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入土为安啊。”
    闻人约听了此等妙论,张口结舌之余,简直要气得笑出声来。
    他说服不了乐无涯,索性负气而走。
    走前他撂下了一句话:“顾兄,你且平心静气地细想一想,就没有一个不图你什么、平白就对你好的人吗?”
    等闻人约走了,乐无涯趴在床上,真是掰着手指算了算。
    小凤凰和大哥二哥都不能算。
    自从有了记忆,他们都是对自己好的,好得掏心掏肺。
    他们待自己好,是刻在骨血里的理所当然。
    乐阿爹当然是别有所图了。
    而叶娘亲早早就知道他的来历不明。
    这两人不能算全然的纯粹,待他却也是一等一的好。
    小七嘛,是图他解闷,还把自己当了靶子,要和小六争一点爱。
    他算来算去,还真算到了一个人。
    乐无涯翻了个身,仰望着床帐顶,想,当初小六是为什么要对自己好来着?
    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他就塞给了自己一个手炉。
    为了尊师重道?
    可给手炉时,他还不是他的老师,只是个刚从边地回来、身负重伤的白身小子。
    这个问题困扰住了乐无涯,让他半晌不得好眠。
    睡过去前,他打定主意,明日要找项知节来,问个究竟。
    上辈
    子他得过且过地混了过去(),?卢驛??膉絙絙??()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这辈子可不能再稀里糊涂。
    然而,项知节确实如他所说,奔袭数百里,只是为了来“看他一眼”。
    一觉醒来,他已翩然告辞。
    乐无涯坐在床榻上,听着秦星钺的回禀,发了会儿愣,一抬眼却见他脸上要笑不笑,好像是憋着要给他个惊喜。
    乐无涯拿枕头砸他:“笑什么呢?”
    秦星钺搂着枕头:“要不,您出来亲自看看?”
    乐无涯眼珠一转,冲他一伸手。
    伏在秦星钺的背上,乐无涯来到了院里,环顾四周,不禁讶异。
    只见枯了半冬的柳树上,又焕发出了生机。
    一串又一串的铃铛,如同柳条一半,垂挂在枯了的枝条上。
    风一吹拂,铃铛便滴溜溜地打了转。
    干这事的人挺细心,铃铛里的铜舌,被他摘去了十之八九,风一吹,只有一两声悠悠细响在院中回荡,不吵人,唯余一院闲散自在的别样意趣。
    乐无涯穿行于这柳铃丛中,伸手拨弄出一两声轻响,只觉舒心适意。
    他想,小六昨日就说了一句“院子都荒了”,旁的一句都没再多言语。
    第二天,院子里就添了这一番热闹。
    这么说来,当棋子果真是有当棋子的好处。
    ……
    乐无涯等着闻人约再登门拜访,有心冲他嘚瑟显摆一番,让他看看“当物件”的妙处。
    没想到,闻人约当真是个有气性的,一去不回,在南亭书院扎了根。
    但他对乐无涯,也不是全然的不闻不问。
    两日后,他送来了一条羊脊骨,是他在南亭书院里执教职得来的束脩。
    秦星钺拎着羊脊骨,清清楚楚地复述道:“明秀才说,送给太爷,补补骨头。”
    乐无涯欣然笑纳。
    等到骨头成了汤,上了饭桌,乐无涯边吃边觉出了不对劲:
    ……他是不是笑话自己对着六皇子脊梁骨软呢?
    他小心眼地犯了会儿嘀咕,到头来还是把骨头汤喝了个一干二净。
    闻人明恪不是乐有缺,应该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在闻人约与乐无涯赌气期间,南亭一隅的仲俊雄正在忐忑中反复煎熬,夜不成寐。
    三百两银子进了衙门,连个像样的水漂也没打出来。
    仲俊雄再不敢胡乱打探,只眼巴巴地等着讯息。
    不多时,真有了信儿传来。
    不过是噩耗。
    仲俊雄的五家皮子铺,在一夜之间被官兵强行上板歇业,贴了封条。
    仲俊雄听到这消息,好悬一口气背过去。
    他再度杀奔衙门,要一个说法。
    衙门好声好气地告诉他,是太爷顺藤摸瓜地查下去,发现仲国泰有参设赌场的嫌疑。
    这赌钱博骰和私设赌场,罪名轻重截然不同。
    一个
    ()“毁风坏俗()”葶?????h?湦?葶???祟??????饟???
    ????敧??譎????“?????()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那他的钱便只有一个来源。
    ——仲家的皮铺。
    因此,衙门抄查铺子,梳整账目,查出这些账本中哪一笔是仲国泰私设赌场的支出,既合法理,又合情理,绝挑不出来丝毫错处。
    此事一出,仲家上下全都傻了眼。
    这门板一上,账目一调,铺子一封,仲家的生意便做不下去了。
    仲家的皮货生意位于上游,是供货的。
    他雇佣猎户去猎貂鼠、青白狐一类动物,将皮子廉价收来,简单炮制一番,再倒手卖出。
    皮子虽不至于像粮食一样烂掉,但猎户不可能专把皮子给他留着,若是他拿不出钱来买,便立时要卖给旁人去了。
    到时候,他断了货源,又无法给下游发货,到时履约不成,被人上门清算,整个仲家立时便要吹灯拔蜡了!
    仲国泰的嘴角鼓起了两个大火泡,急赤白脸地问夫人:“大宝真是管铺子里要的钱?!”
    仲夫人欲哭无泪:“我怎么知道?”
    仲国泰荒唐惯了,蚂蚁搬家似的四处筹钱,得了钱便去赌,至于他究竟有没有用铺子里的钱参股赌场,便是连亲爹亲娘也不晓得。
    一笔烂账,全凭衙门的一张嘴皮子说!
    更要命的是,待到仲俊雄心算盘账时,他骇然发现,自己账上的活钱,满打满算,也就一千两。
    其余的,全在他的生意里投着,一笔也动不得。
    只要一动,就是满盘皆输,家破人亡。
    先前,他还以为太爷是个沽名钓誉的清流角色,没想到耍起阴招来也是驾轻就熟,居然是要把他整个仲家给砸个骨断筋折!
    他坐不住了,满头大汗地上衙门,击鼓喊冤。
    这回,乐无涯开了公堂,笑迎于他,用《大虞律》将他怼了个脸红脖子粗。
    “圣祖爷对待赌博,讲求的是个除恶务尽,解腕剁手,方能治其心瘾。开设赌场,更是罪大恶极,杀之亦不为过。”乐无涯托腮含笑道,“仲掌柜,您是赶到好时节了。当下风气略弛,赌博不算是重罪,以教化为上;但开设赌场,仍需细细查验,绝不可姑息。我并未上门抄家,又不曾没收铺子,仅仅是查账而已,您不需心急。清者自清呢。”
    清者自清?
    好一个清者自清!
    他什么时候“清者自清”,不是全看衙门查验的进度?
    等到查清那天,他仲家早便倒了!
    仲夫人闻听丈夫铩羽,气急攻心,将仲国泰的小妾唤来,叫她去衙门口哭坐,说太爷扣住她爷们儿不放,是为着图谋仲家家产,先给姓闻人的扣上个盘剥百姓的名声再说!
    左右不是正经儿媳妇,她自己乐意跑去哭,也赖不着他们仲家!
    小妾吃着仲家一口饭,当家主母叫她去撒泼,她不敢不撒。
    没想到,
    ()她刚在衙门门口哭天抹泪了一会儿,没把太爷哭过来,倒是先哭来了周边百姓。
    他们越听越奇,也越听越气,你一言我一语地替太爷分辩了起来。
    无他。
    对南亭百姓们来说,闻人太爷太好了。
    他们没见过这样的好官,而且知道太爷此等才能,在南亭必然留不长久。
    越是如此,他们越要护着太爷。
    太爷他不贪钱,不加税,又是架桥铺路,又是兴修水利,让南亭百姓家有余粮、户多书籍,为啥这么个大好官,偏偏去“盘剥”你仲家?
    你仲家家财万贯的,又算什么“百姓”?
    乐无涯一年德政施行下来,早将南亭人心尽数收于囊中。
    小妾本就不想来走这一趟,被人一骂,又愧又悔,立即捂着脸跑掉了。
    回家后,她坐在屋里,越想越气,又听了一耳朵风言风语,知道仲国泰吃了官司,整个仲家的生意也都停了,极有可能朝不保夕。
    她立即唱了一出卷包会,带着一大堆值钱的金银细软连夜跑路。
    仲夫人气得脸红脖子粗,站在院里指天画地地骂人,却也是全然的无可奈何。
    眼见明路、邪路都走不通,仲俊雄只好走了暗路,延请文师爷到四海楼坐一坐。
    文师爷也不客气,有宴便赴,举筷大嚼,丝毫不客气。
    仲俊雄席间多次同他言语暗示,他都像是听不懂似的,睁着两只无邪的眼睛,直瞪着他瞧。
    在仲俊雄心浮气躁、恨不得将此人按着脑袋溺死在汤盆里时,文师爷抹一抹嘴,斯斯文文地开了腔:“哎,衙门,难呐。”
    仲俊雄眼前一黑。
    他强咽下即将涌到喉咙口的黑血:“还有什么事?”
    文师爷娓娓道来:“明年乡试,太爷想在南亭茶花山那边修一座亭子。一来,到时太爷会亲自前往,送别考生,教导南亭考生,即使高中离家,也不忘南亭水土养育之恩,要时时想着回馈乡里;二来,叫南亭山上的茶农花农,累了倦了,有个歇脚喘气的地方。”
    “三来……”文师爷抿了一口酒,学舌道,“太爷说,若是南来北往的行路客,担心在官道上遇到拦路劫匪,也能够在此对付一宿,避免夜半行路,遇到祸事。”
    仲俊雄全身的血都凉了。
    一股腥气堵在喉咙里,哽了他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要多少?”
    文师爷历历数来:“搭亭、设碑、挖井的钱还是小头,最要紧的是请徐大学士给亭子题字、写对联……”
    经过一番审慎计算,他竖起一个巴掌来:“五百两银,足够了。”
    仲俊雄面无人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他想明白了两件事。
    其一,太爷就是冲着让他家破人亡来的,没有错。
    其二,家里有内鬼。
    太爷前前后后,敲了他一千二百两银子。
    他手头上的银钱,再加上他妻子的嫁妆,所有的活钱满打满算加起来,就是一千二百两,再没有多的了。
    除非他卖铺子卖地,把钱交齐,再放弃自己这几十年的苦心经营,远走他乡,否则,他的骨,他的血,都要被太爷砸碎了,来滋养这南亭的土地!
    仲俊雄几欲落泪。
    世上怎会有如此阴毒算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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