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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凤姐院。
平儿见宝玉来了没两句话,便又问起五儿,不禁微微皱眉,心中不由泛起膈应。
这宝二爷如今愈发四六不着,整日不干正事,只是一味到处瞎惦记,叫人看了寒碜。
王熙凤听了宝玉的话,心中不由耻笑,如今二房都成这德性,这宝玉还是百事不知。
还以为自己是西府凤凰,希罕谁便是谁,当真是长了豹子胆,也不掂量那是谁的人。
她笑着说道:「五儿原本在这里做事,我就当作个小丫头,每日指派事情,忙进忙出。
可如今人家今非昔比,在荣庆堂给老太太敬过茶,做了琮兄弟的女人,我都不好太使唤她。
她眼下在西府管家务,不过是闲事旁差罢了,伺候好琮兄弟才是正经事。」
宝玉听了王熙凤的话,像被人扇了耳光,脸上火辣辣,接过丰儿端上的盖碗,装作喝茶以为掩饰。
王熙凤似对宝玉的异样毫无察觉,随口说道:「今日五儿身子不适,要在东府歇息,不会过来了。」
宝玉听了这话,眼神微微一亮,宛如幽闭的心房找到光明,连被挤兑的狼狈都忘了。
连忙问道:「五儿姐姐得了什麽病,竟然人都过不来了,可有请了大夫来瞧。
我瞧她有几分林妹妹的娇弱,平时多保养些才好,有人多痛惜才能多些康健。」
王熙凤听了宝玉陶醉做作的话语,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胸中一阵翻涌抽搐。
忍不住脱口说道:「她哪是病了,昨夜轮到她值夜,整晚伺候琮兄弟太劳累,自然要歇一天。」
平儿听了王熙凤的话,俏脸涨得通红一片,不知是不是憋得太过厉害,整个人都抖了两下。
她想笑又不敢笑,心中只想着奶奶脸皮真厚,跟爷们说这种荤话,脸色都不带变的。
宝玉一张脸瞬间扭曲煞白,像被雷劈了一般,手上有些哆嗦,差点就摔了盖碗,连忙放到案几上。
王熙凤恶意的荤话,在他脑海里不住轰响,心中一阵呼天抢地,胸腹恍如被刀绞一般。
这该死的贾琮,实在是禽兽之举,竟然糟蹋了五儿,还让人伺候他一夜……
他想到自己和彩云整夜胡混,他忙活半夜,一事无成。
哪里是彩云在伺候他,分明是他在伺候彩云,自己还没睡着,那死丫头倒睡得香甜。
一直到天亮时分,彩云依旧冰清玉洁,享尽了自己的柳下之雅。
宝玉想到这些糟心事,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天灵。
心中只有一个声音,王熙凤荤素不忌,这等胡话他决然不信!
……
王熙凤意犹未尽,继续说道:「五儿这丫头可是有料,那身段我这女人都羡慕,是个旺夫宜子相。
说不得过了今冬,我们大房只怕又要添丁进口。
平儿,等大姐儿养足了月数,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你早些过去东府伺候三弟,那才是正经事。
可别什麽事情都落在人后,我可丢不起这脸。」
平儿听了大羞,说道:「二奶奶说别人就好,怎麽又扯到我身上。」
……
王熙凤方才那些话语,已让宝玉如遭暴击,心中满溢悲愤委屈,掏心挖肺嫉妒失落。
如今听她也和薛姨妈那般,也津津乐道生孩子话题,整个人愈发晕眩恶心。
又见平儿听了王熙凤逗趣的话,满脸羞红,虽话语撇清,心里只怕十分愿意。
可恶的贾琮,他到底要糟蹋多少锺灵毓秀……
宝玉心如刀割,只觉举世皆敌,人人面目可憎,个个都来践踏,恨不得郁闷悲愤到去死。
王熙凤也不顾宝玉脸色难看,笑道:「宝兄弟如今房里也进了人,等到年末又要大婚。
你可也要抓紧些了,我那姑妈还等着抱孙子呢。
琮兄弟如今正大孝,一时没法娶正妻,你倒可赶到他前头,二房定比大房早开花结果。」
宝玉听王熙凤最后一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脸色变成酱红一片。
想到袭人泄露自己隐私,想到太太劝说就医瞧病,自己这等清白之人,还要因此躲出西府。
至于开花结果之事,他不知自己能不能中用。
不过,他对此不屑一顾的,自己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人物,岂能阂于此等俗事……
但宝玉这话实在哄骗不了自己,这事终究还是没脸。
他多希望此事永远不被人说破,偏自己最信任的袭人走露风声,想到便心中难抑恼怒。
因王熙凤言语挤兑挖苦,宝玉心中郁气横冲直撞,脑子都被搅合成一滩浆糊。
自怜丶自哀丶自恋丶自得诸般心绪交缠混杂,神情也变得有些痴傻。
……
王熙凤见宝玉神色怪异,心中也唬了一跳。
她生怕自己嘴巴太毒,招惹宝玉撒泼发病,便马上住口不说。
宝玉见王熙凤的破嘴,终于歇息片刻,心中长松了口气。
但他不敢掉以轻心,生怕王熙凤又说出剜心戳肺的话。
忙找了话头告辞,连领月例纸笔的事都忘了,颇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狈。
他脚步踉跄走出凤姐院子,心中满腔羞愤恼妒,犹如刀割火燎一般,气得身子有些发抖。
偏巧运气极差,还没走几步便乌云密布,没一会儿便落起雨来,而且越下越大。
宝玉出门时天晴,自然不会带伞,他在凤姐面前吃瘪,自然也不愿回去拿伞。
他因为怕被淋湿,低着头在雨中碎步奔跑。
视野迷离也不仔细看前路,突然和个丫鬟撞了满怀。
那丫鬟被撞得踉跄后退,宝玉方才被王熙凤话语奚落,正是满腔恼恨之时。
被人撞得肩膀生疼,心中生出无名怒火,没头没脑抬腿踹了那丫鬟一脚。
口中胡言乱语骂道:「下流庸俗东西,我素日宽容担待,你们便觉得我好糊弄,越发拿我取笑了!」
他这一脚踹得不轻,那丫鬟挨了一脚,重重摔倒在地,手上的两把雨伞都落在地上。
大雨滂沱之中,只是瞬息之间,她的头发被雨水黏湿在脸上,忍不住呻吟了两句。
叫到:「宝玉,我是袭人。」
宝玉听到叫声,才看清这人是袭人,心中不由一凉,连忙上前扶她起来。
说道:「我怎麽没看清是你,可有踢伤你了?」
袭人只觉胸腹被踹之处,火辣钻心疼痛,嘴唇微微哆嗦,忍不住掉下眼泪,只是雨天看不出来。
她见宝玉神情担忧,强笑说道:「没事儿,不太痛,我见下了大雨,过来给你送伞的。」
宝玉用力扶了两次,才将袭人搀了起来,又拿了掉落的雨伞,两人相互搀扶在雨中缓行。
……
两人好不容易挪回院子,麝月彩云等见他们虽打了雨伞,却都各自全身湿透。
王夫人见了宝玉这等形状,忍不住心痛,连忙让宝玉去换衣服,省的得了风寒之症。
她见袭人浑身哆嗦,脸色苍白如纸,才想起问袭人缘故。
袭人只说雨天路滑,她不小心摔倒,被掉在地上的雨伞,膈到了胸腹,如今疼的厉害。
宝玉脸色通红,在旁也不敢说话,本想扶袭人回房,又被王夫人催着换掉湿衣,只好无奈作罢。
麝月扶着袭人回房,帮她脱去湿衣服,看到雪白胸腹处大块青紫瘀痕,不禁吓了一跳。
说道:「只是被雨伞膈了一下,怎麽会伤得这麽吓人,这可不能马虎,要赶紧请大夫来瞧。」
宝玉换过衣服也跑来看袭人,心中惴惴不安,生怕袭人说出是自己踢的,让自己下不了台面。
好在袭人什麽都没说,只是脸色十分难看,让宝玉不用担心。
王夫人见袭人摔伤,看情形连道都走不动,必定没办法跟去东路院伺候宝玉。
虽然袭人伤得不轻,但怎麽也不好和儿子相比,宝玉的毛病一天都不能耽搁。
最后王夫人让彩云和秋纹跟宝玉回东路院,留下麝月碧痕看守院子。
……
荣国府,凤姐院。
窗外雨声骤起,满院子都是淅淅沥沥的水声。
王熙凤让人撤掉宝玉的残茶,冷笑说道:「三弟奉旨承爵承府,二太太总是里外不服气。
我就有些稀罕,她到底凭什麽不服气,二房就宝玉一个嫡子,难道二太太就凭这个儿子。
也是让人笑掉大牙,你瞧瞧宝玉那寒碜样子,整日心思都在漂亮女人身上。
不管和他相关不相关,不管是不是八竿子打不着,他都要去惦记一下。
我看他如今年龄小,心里还顾忌在姊妹跟前留个好脸。
要是以后姊妹都出阁了,还不知道怎麽原形毕露。
等他再长大一些,变得更老成油滑一些,必定也是大老爷那种模样。」
平儿说道:「这也是不怕的,如今两府有三爷镇着,宝二爷也闹不出事,左右就是举止荒唐罢了。
不像大老爷是正经世袭将军,身上背着荣国世爵,闹出事情也更险,不然二爷也不会受牵连。」
王熙凤叹道:「你这话倒在理,宝玉一辈子是个没功名前程的,乌眼鸡一样的货色。
他也就在家里碎嘴瞎惦记,连闯祸的本事都没有,哪里能和大老爷相比。
只是我觉得奇怪,宝玉在西府好好的混吃喝,怎二太太突然让他回东路院住。
二太太做梦都当西府是自己家业,恨不得宝玉一辈子老死在西府。
我们把宝玉的丫鬟小厮裁撤大半,这样下他们的脸面,都还轰不走他们。
如今突然要带让宝玉回东路院,这可不像我这姑妈的性子,都说空穴不来风,其中必定有个缘故。」
……
这时丫鬟丰儿进来,说道:「二奶奶,我得你的吩咐,去外头走动打听消息。
我在府中转了一圈,几个嘴碎婆子都探过口风,宝玉院里一个粗使丫头,我也套过话头。
可都没问出什麽准信,谁也不清楚宝二爷得什麽病。
不过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二太太带着宝二爷,还有她房里两个丫鬟,一起出了内院。」
平儿说道:「宝二爷刚说回东路院住几日,如今还下着大雨,怎麽走的这麽急。」
王熙凤心中愈发觉得古怪,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只是怎麽也琢磨不出头绪。
这时里头大姐儿醒来哭闹,她连忙让奶妈子去哄,心思也就不放在上面。
……
等到哄了小丫头消停,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雨伞噼里啪啦落雨的声响。
门帘掀开却是林之孝家的,进门寒暄两句,将今日府上要紧事逐项说道,这是每日管家惯例。
等到林之孝家的说完家事,突然又说道:「二奶奶,今日我们当家的从外头听说消息。
甄家那个刘宝正家的,昨天死在锦衣卫大狱,听说她开始不吐实,挨了过重大刑,终究没挺过来。」
王熙凤听了脸色一变,刘宝正家的可是个能说会道,婆子当中也算厉害的,没想到说死就死了。
林之孝家的继续说道:「和她一同送银子入京的,还有位甄家大太太的兄弟,听说也没少遭罪。
昨日下了判书,要配流边地充军,估计性命多半也保不住,锦衣卫大狱很少走出活人。」
王熙凤脸色发白,这两人可两次送银子入贾家,这才过去几天,就落得这种下场。
当初自己真收下这批银子,只怕也是这般收场,王熙凤不由打了个寒颤,心中多少有些庆幸。
林之孝的又说道:「据说大半月前,朝廷给甄家下了圣旨,罢了他家大老爷官身,还抄没七成家产。
如今外头又在传,朝廷已拟了新圣旨,对甄家藏匿家财,还要再论重罪,昨日圣旨就下了江南。」
王熙凤脸有惧色,说道:「他们家两个送银子的,都被整治如此厉害,连性命都保不住。
这会闹得如此厉害,难道要抄家灭门不成!」
林之孝家的说道:「到底怎麽治罪,我们当家的也不太清楚,他也是在外头道听途说。
但甄家这次送银上京,罪名愈发厉害,却是半点没错,抄家杀头只怕也是有的。
我们三爷是上朝官员,翰林学士,这些朝廷的事必定比我们清楚。」
王熙凤也没心思和贾琮打听,总之甄家愈发糟糕就是了,听着吓人,不听也罢。
这事让王熙凤心有馀悸,以往她可是包揽诉讼丶放印子钱等脏活都干过。
这些事情比起甄家藏银,似乎也没轻快多少,自己居然一直没事,也算命大有福了。
如今丈夫贾琏获罪充军,自己就是个活寡,又有了女儿这个牵绊,她可不敢再出半点差错。
经过这一件事情,她心思也比以前更小心谨慎,好权好财的性子,一下也收敛住不少。
……
金陵,甄家城西农庄。
自从上回圣旨下达,甄家大宅男女老幼,一共五十馀口人,全部迁入这处农庄。
这些人口除了甄应嘉夫妇丶嫡脉两房嫡庶子女丶三代正妻姬妾通房等,还有七八个忠心老奴。
这处农庄虽不算小,但比起甄家大宅的豪阔,还是显得狭小不少。
所有这些林林总总人口,全部一拥而入,显得有些拥挤嘈杂。
光是农庄里外打扫清理,添置必要的生活家俱,起居所用柴米油盐,便花费甄家人极大精力。
自从圣旨下达之后,甄家年轻奴仆全部被发卖,只剩下七八个上年纪的老奴。
甄家家眷过惯养尊处优的日子,日常都是奴仆成群,个个都是四体不勤,人人懒于劳作。
虽如今家门已跌落尘埃,但家中男女老幼,还没适应自力更生过苦日子。
甄大太太只能带着几个勤快的姬妾,指使七八个老奴,花了六七日时间。
当真累掉了半条性命,才把农庄内外草草收拾妥当。
只是农庄每日从早到晚,里外四处都是乱哄哄,像个嘈杂的菜市场。
落难的甄家男女,从富贵无极的云端,一下跌落于尘埃。
各自心中充斥不平和抱怨,农庄里每日哭声丶叫声丶吵闹声从不停歇,恍如人间地狱。
甄大太太因这场家门祸事,根源上是自己儿子牵扯出来,不免有些心虚气弱,只能忍气吞声。
她以往当家,从没这般亲力亲为,更没尝试这般落魄难堪,几乎每日都活在崩溃边缘。
如不是事先藏了十几箱金银,甄家大房还有翻身底牌,甄大太太只怕活下去的勇气,会被消减掉大半。
只是眼下甄家要被官府拘管三年,三年之内不得擅离金陵。
所以藏在贾家的十几箱金银,只能三年后才能到贾家取用。
对甄大太太来说,不过苦熬三年罢了,虽时间不算太短,需要吃不少苦头,但她相信自己能熬过去。
到了甄家老小搬入农庄大半月,他们似乎慢慢接受了不堪的命运,吵闹和怨言也少了许多。
往日享尽富贵荣华的甄大太太,面对家中大小颓废无奈的转变,心中竟也生出许多卑微的喜悦。
她觉得这场家门大祸,总算就此尘埃落地,不会再掀起令人胆寒的风浪。
甄应嘉也和甄大太太一样,开始接受眼前的困顿和难堪。
即便以后无法再入仕途,有了藏在贾家的十几箱金银,他们依旧可以终生富贵,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两夫妇对这个秘密守口如瓶,即便家中老太太也毫不知情。
他们因怀着炙热的憧憬,让他们对眼前的落魄,渐渐变得处之泰然。
这一日在老仆的伺候下用过午餐,夫妇两人带着宝玉,坐在屋檐下乘凉。
这里可没甄家大宅奢侈的冰鉴,甄应嘉和夫人各自摇着蒲扇,颇有些以苦作乐的豁达。
从小万千宠爱的甄宝玉,却没有夫妇两人的坦然,熬了大半月的苦日子,人就已瘦了一圈,精神有些萎靡。
夫妇两个说着闲话,神情怡然,似乎这里不是偏僻的农庄,依旧是富丽堂皇的甄家大院。
突然,隐约听到一些动静,不过数个呼吸之间,农庄门口人喊马嘶,烟尘滚滚。
瞬间便冲入大批锦衣卫,衣甲鲜明,刀枪雪亮,杀气腾腾。
农庄内甄家家眷不断发出惊叫,各自奔逃,但农庄已被锦衣卫团团围困,哪里还能走脱。
甄应嘉夫妇脸色大变,双腿酥软,不知道又有什麽祸事降临。
只见锦衣卫中走出一人,正是金陵锦衣卫主官王彰江。
甄应嘉战战兢兢问道:「王大人,这又是何意?」
王彰江冷冷看了他一眼,根本没有予以回应。
举起手中的黄缎卷轴,厉声说道:「神京快马急送,圣上谕旨,甄家老小跪迎听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