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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兄妹两个一站一坐,陷入无边的沉默里。
窗边榻上的软枕是新洗过的,有皂角清香,染了点浅淡的药味,柔软温暖。
沈明语委屈过了,便觉刚才哭得丢面子。
她从小大不是爱哭的人,偏在三哥面前,做戏也好真心也罢,哭了几回了。
她往身后摸索,想将脑袋埋进软枕里,好平复心绪。
萧成钧却坐到了她身边。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凉滑的绸缎似的乌发从指缝里滑过。
“敏敏,方才是哥哥待你严厉了。”
今夜他失态,总觉得心里膈应,到底还是因为接近她的人是太子。
这些年,九叔将那些恩怨情仇念叨了太多遍,早镌进了他脑子里。
太子还没掌权,将来也未必就能顺利登上龙椅,尚且不算他最大的仇敌。只是,眼下正是他步步为营的时候,他不想自己的妹妹,与日后潜在的对手有所纠葛。
要是生出些旁枝末节,他总是有点儿舍不得的。
毕竟,难得有个亲人待他亲近。
萧成钧顿了下,低垂着眼眸,看她浓密青丝缠绕住自己的手指。
“你和太子亲近,会成为党争里的靶子,且圣上很快要你住进东宫,若是不够警觉,迟早捂不住身份。”
沈明语脸上还有残余的泪痕,不想叫他继续看笑话,垂着头说:“也是我今夜被烦闷冲昏了头,一见着他过来,说要带我去玩,便糊涂了。”
她微垂眼帘,浓密长睫落下阴影,嗓音里还噙着委屈。
萧成钧知道她的烦闷,大抵是因为自己答应了替她贺生辰,却又食言。
他莫名觉得如坐针毡,复又站起来,走到她身前。
他轻声唤,“敏敏。”
沈明语不是爱计较的人,自己现在冷静下来回想,也觉得和太子深夜出去太莽撞。
虽然被哥哥疾言厉色说了一顿,她心里只是委屈,到底没生气。
于是他放软了声音唤她,她就闷闷地应了声。
萧成钧倾身虚虚揽着她的背,叹息道:“我今日一早就回了城,只是半路临时有事......后来事情办完,我才能赶回来。”
他没说个中细节,只是恍惚想着,那日她来松鹤山庄时,一口一个哥哥叫得热络,还抱着他安慰他,满心满眼都是哥哥。
今儿为了和人出去玩一趟,被他训了顿,整个人焉头巴脑的,委屈得能拧出水来。
现下再看,心里泛着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他自幼活在刀剑风霜里,不懂如何安慰母亲之外的人。
还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
银红纱罩的灯笼透出光,将屋里笼上温柔的金芒,沈明语的面容也熠熠发光。
萧成钧走到柜前,垂下眼,打开了铜扣小箱。
这东西他从不离身,早叫竹烟送回了兰亭院。
他从里面取出一支金珠银簪,递过去。
“敏敏,生辰喜乐。”
沈明语刚抬起眼,蓦地一惊,怔愣看他手里的那支发簪,颇觉得眼熟。
“是你遗落的那支,我这原有一对。”他修长的手指捻起另一根,一并交到她手里。
“贺你及笄,愿你顺遂。”
不等她疑惑发问,萧成钧已经按下她的肩,低声说:“给你簪上罢。”
沈明语没法拒绝。
萧成钧探臂取过一把檀木篦子,轻柔地替她理了理发尾。
萧成鲜少与人这般亲近,或者说,这些年他习惯一个人,不容旁人接近。
但现在,他竟为眼前这小少年,一而再再而三破例。
不知为何,在她身边,那种难得的宁静闲适会叫他上瘾似的。
自己略微错愕之余,耳畔又回响起九叔的话来。
*......
倒也还谈不上。
他半垂着眼,敛了思绪。
那乌黑的发在他手下愈发顺滑。
沈明语没想到,平时看着那么不近人情的哥哥,做这些事,倒半点也不违和。
但转念一想,模糊想起来兰姨娘发病后蓬头垢面的样子,心底一时起了说不出的闷劲。
他小小年纪时,是否已经熟稔学会发,只为了给自己的娘整理仪容?
她呆呆坐在那里,觉得这夜的心绪翻涌不止,没完没了。
说实在的,她虽然没生气,可到底想三哥犯不着大动肝火,且是她生辰,该他让着她点儿才是。
但看那从来不曾低头的人,坦荡认了错,又俯身替她簪发,心里的委屈消散了不少。
再想,他从不轻易表露情绪,别人几乎没见过他发火的时候。
他这样素来冷静的性子,为她起了喜怒哀乐,未免不是一种重视。
他是不拿自己当外人,才会劝她几句。
沈明语打小就这点好,惯会开解自己,心里的委屈终是慢慢消散。
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笑了笑,就当这事儿过去了。
“三哥,明儿我来找你练剑吧?”她嗓音终于提起点调子,带着微微沙哑,
“你送我的那柄软剑,我还没要过,也不会耍。”
萧成钧下意识就要婉拒。
九叔叮嘱他明日去千佛寺,他不好再拖延,这一去又不知要几时才能回来。
可看着镜里灿若繁星的一双明亮眸子,他默了片刻,慢腾腾道:“明日不成,三日后吧。”
太晚了,沈明语不能再在外面逗留。
萧成钧没惊动仆从,自己亲自送她回了芷阳院。
“哥哥,那三日后等我散学,咱们在德胜坊的湖心岛上约着。”她不忘重复一遍。
萧成钧应了好,目送那明艳的背影消失在一堆簇拥的丫鬟婆子之间。
对面满院灯火辉煌,他在黑沉沉的浓郁夜色里,久久未动。
光与暗,泾渭分明。
第二日,沈明语摸黑出了院子,赶着去宫里。
上马车时随口一问,才得知自己不是最早出门的,萧成钧早她半个时辰前就走了。
三哥当真是很忙。
沈明语抬头,天上犹自星月相照。
她打着哈欠,感慨三哥精力颇足,折腾了一夜没睡多久,又忙着出去办事了。
也不知他到底忙什么,还是户部欠款的事吗?
整整三日,她惦记着这桩和三哥的约定,满心期待。
这日等侍讲说了散学,沈明语同萧明景支会了声,忙奔向宫外。
正要匆匆上马车,忽抬眼看见一道朱红身影迎面而来,因着步伐急促,马尾高发晃得厉害。
她诧异问,“袁小侯爷,不是才出去,怎的又回来了?”
袁为善一向是最快冲出文华殿的,见他折返,必定是宫里出了事。
袁为善整了整衣服,“刚才东宫来人递消息,说太子殿下病了,我得进宫一趟。
太子又病了?
今日上学的时候,看着还好呢,只是午后便没再出现,竟是病了。
沈明语蹙着眉头,下意识问:“要不我也去一趟?”
袁为善朝她招手,压低了声说:“殿下身子一直不大好,原先调理过,虽然有些起色,但是大抵是近来太操劳了,又惹了寒。”
他俊朗眉目拧成麻花,自言自语,“开春了,若不是半夜跑出去吹风,闷在宫里怎会惹寒?”
沈明语神色僵硬了下,有些心虚。
望着天上慢慢下的雨,袁为善叹了口气,“你快回去吧,别在这吹风。
东宫的小内宦赶过来接应,给袁为善撑着伞,护他往里走。
袁为善将要离开时,微微偏了头,说:“下雨了,冷着呢,别在这儿发愣,瞧你那小胳膊细腿的,免得也病倒了。”
说着,人已经提袍迈过了高槛。
沈明语站在甬道上,目送他匆忙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跟上前去。
“我还是跟着去一趟吧。”
左右只是瞧一眼就出来,不会耽搁和三哥约好的时辰。
天色昏昏沉沉的,东宫廊下挂了五彩琉璃宫灯,迷蒙的光落进幽深的庭院里,渺渺茫茫。
压刀的禁军立在风雨里,殿宇内外各有人马,四处影影绰绰。
二人在昏暗雨幕中行了片刻,才走进灯火辉煌的正殿。
内宦早就在廊下候着了,看见两道人影,忙塌腰躬身叫了声“袁小侯爷”,“沈世子”。
“殿下找小侯爷已经催了两回了。”说话的声音压得低。
袁为善拍了拍臂上雨雾,又转身替沈明语拍了几下,方才回过头“嗯”了声,问:“殿下到底怎样了?“
内宦小声回道:“老毛病,才服了药,太医说还得看今儿夜里如何。”
看袁为善和沈明语二人要进去,人连忙又低声说:“皇后娘娘过来了,在这守一个时辰了,您仔细着回话。”
“圣上那里知道了吗?”
内宦摇头,“娘娘不许提,您知道这节骨眼上......”
正是两党纷争激烈之时,要分轻重缓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太子从小身子弱,好生将养了多年,如今也没太大起色,皇后一直为此感到忧心。
若是太子有个好歹,身后没了仰仗,这皇后之位怕是要轮到江淑妃了。
沈明语心中一咯噔。
她曾在那梦境里与皇后打过交道。
王皇后出身将门,脾性十分刚烈,不得圣心,她没有圣宠,一腔心思全系在太子身上。
纵然太子已经弱冠,王皇后仍牢牢把控着东宫一应内务。
这回圣上发话要她搬进东宫,已经惹得皇后不满,以她看重太子的执念,怎可能放心。
太子为何抱恙,沈明语再清楚不过,若是皇后得知个中缘由,岂不是更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沈明语心中有些紧张,深吸了口气,随袁为善进了内殿。
果然,刚进去,就见一道冷凉目光扫过来,将她上下打量了好几回。
皇后一身雍容气度,微眯起眼睛,寒声开了口。
“沈小世子,到本宫这里来,本宫有几句话要好好儿问问你。”
沈明语心中暗暗叫苦。
这是自投罗网,来赴鸿门宴了。
若是耽搁久了,不知要如何赶得上三哥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