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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氏神情恍惚,上前一步,不可置信地问:“三郎中举了,还是解元?那、那四郎五郎呢?”
小厮满脸堆起笑,“四少爷中了第十二名,五少爷是第二十八名。”
若没有萧成钧珠玉在前,四郎五郎的名次已经超乎众人预期。可惜,在“解元”二字之下,这两名次到底有些不够看了。
沈明语听清后,也错愕了片刻。
在那梦境里,萧成钧虽然十八岁中举,但并不是解元。不曾想,她当日随口一说,他竟真的考上了。
沈明语回过神来,环顾了屋内一圈。
从听到消息起,所有人都陷入了无尽的沉默里,就连老夫人也怔愣住了。
老太太嘴角抖动着,又问了遍:“三郎当真中了解元?”
小厮忙躬身道:“老祖宗,快备着吧,报录人已在路上了,听得章老和林阁老还要来府上拜访呢!”
沈明语率先站起身来,笑道:“祖母,您瞧,我先前没说错吧,我这三个哥哥可争气着呢,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闻声,老夫人点了点头,慢声道:“是件大喜事。”
言罢,她递了个眼色,崔嬷嬷忙给小厮发了赏钱,下去安排接待贵客事宜了。
众人终于如梦初醒般回了神,齐齐朝老夫人贺喜,一时堂中喜气洋洋。
沈明语又转过头,对萧大爷恭贺道:“大伯婶娘教导有方,弟弟恭喜四哥五哥。”
萧大爷干笑着应了声。
一旁的秦氏笑声如银铃清脆,“恭贺大哥大嫂,四郎五郎打小就聪慧,更不必提五郎还沾了六郎的光,得以进宫听学,眼下两个孩子都中了举,当真是光耀门楣呀!”
她话锋一转,却道:“三郎平日不显山露水,这回倒是一鸣惊人。兰娘有这儿子,还怕后半世没依靠怎的?说句事后诸葛的话,我这双眼是认得人的,原先就私下里说过,三郎品貌好,处事也稳重,将来许是有大作为的,今日果真不错!”
薛氏的脸色有点挂不住。
四郎、五郎开蒙早,自幼受府里上下重视,无论吃穿用度,还是求学访师,皆按着最好的。可那个煞星没人疼爱一无所有,哪怕他十二岁中了秀才,众人也觉得不过是运气好。
他三人年岁本就相差不大,此次秋闱,众人看好的都是四郎五郎,最后却叫萧成钧出尽了风头。
萧二爷打圆场,笑着说:“三个孩子都有出息,该准备宴席为孩子们庆贺一番,咱们二房也好沾沾喜气。”
老夫人笑着点头,道:“理应如此,快去叫三个孩子过来。”
早秋的日光金灿,落满整个兰亭院。
前院差人来请时,萧成钧正在温声哄兰姨娘。
今日放榜,他一早就起来练字,刚写完了整篇《孟子?告天下》,便听得隔壁摔砸的声音。
兰姨娘近来病情稳定许多,偶尔也会安静片刻,坐在窗下绣东西。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她不慎扎破了手指,见血后突然变得暴躁,再度失控。
萧成钧赶到时,屋里已是遍地狼藉,五彩丝线洒了一地,银针夹杂其间,在暖阳下泛出点点刺目的光。
室内一片寂静,唯余兰姨娘哭嚎的声音。
“三郎,他怎么还没好起来,你快哄哄他啊......”
她哭得伤心,双目赤红,不像以往的歇斯底里,透着绝望地恸哭。
萧成钧把她扶起来,声音低沉:“母亲,没事了,都会好的。”
兰姨娘泪眼模糊,看了他片刻,似乎将他错认成了萧三爷,慢慢收住了哭声。
她蜷缩在榻上,抱着软枕小声呜咽,仿佛抱襁褓般,一边轻拍一边柔声哄:“麒奴不哭,不哭啊,娘在这儿,很快就不疼了,你爹说了,很快就会好的......乖娃娃,别哭,娘给你唱歌……………”
萧成钧黑沉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时隔多年,母亲发疯时突然又提起了那个名字。
麒奴。
这个臆想中的孩子,对母亲而言,或许比他更为重要。
母亲将物什当成麒奴时,从不许任何人碰,她会哄“麒奴”吃饭,给“麒奴”唱歌,一会儿怕他冷,一会儿怕他热,满眼慈母怜爱。
在母亲的臆想里,麒奴是他的大哥,体弱多病,安静乖巧。
可他多番求证后,明确自己从未有过嫡亲兄弟,他是兰姨娘怀上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
年幼时,他甚至隐隐嫉妒过这个不存在的大哥。
当他和九叔提起这件事,九叔却说:“你母亲脑子坏了,她不记得了,你三岁前的小名就叫麒奴。”
萧成钧不记得三岁前的事,但他能分辨出九叔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
后来年岁渐长,母亲几乎不再提起这个名字,他也早已释怀。
萧成钧抿紧了薄唇,上前轻轻拍着兰姨娘的背,“麒奴睡着了,让他去榻上吧。”
兰姨娘喃喃:“他不能离开我的,我陪着他睡。”
萧成钧扶着兰姨娘上了床榻,给她盖好被子,伸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皮,“睡吧,睡好了,麒奴的病才好得快。”
兰姨娘怀里抱着软枕,疲惫地闭上了眼,“今日是什么日子,我记得还有件要紧事的………………”
萧成钧垂眸看着她,替她拂开面颊上散乱的长发,低声道:“母亲,睡吧。”
过了片刻,兰姨娘终于安稳了。
萧成钧关好窗,叫人进来打扫屋子。
院子里来请他的嬷嬷已经等了有些时候。
萧成钧正要转身离开时,忽听得身后赵嬷嬷喊他。
“少爷,您拿着这个去吧,夫人特意给您绣的。”
他回过身去,看见赵嬷嬷手里捧着个香囊。
大红锦缎上,蟾宫折桂纹样刺绣精巧,色泽鲜亮。只是,收尾的线松散,瞧着还未完工。
萧成钧长睫轻颤了下。
他拿起那枚香囊,紧攥进手中,而后阔步走出了兰亭院。
晨风挟着桂香,秋意缠绵。
朝霞艳红斑斓,灿阳覆满前路,远处喧嚷渐近。
他步入尘世沧流,纵有万千汹涌,此去争命途。
春晖堂。
众人正在说笑,商量酒席要请哪些贵客,就听得外面的丫头通传了一声。
“三少爷到了??!“
霎时,满屋热闹倏地静下来。
帘外秋风飒飒,帘内花团锦簇。
嬷嬷掀开帘子,清幽桂香飘扬而入,日光璀璨,斜落进屋里,投下一片夺目明亮。
一道笔挺的颀长身影逆光走近,满身清冷秋意。
萧成钧缓步踏进里屋。
众人已经大半年未见萧成钧,此番抬眼望去,竟有些恍若隔世,只觉得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他长得更高了些,不再那般单薄,宽肩窄腰,一身藏蓝直裰被日光渡上淡淡光晕,薄唇紧抿成线,眉眼间隐含超乎年纪的犀利,端肃清冷。
萧成钧朝老夫人行礼,又淡淡望向众人,不卑不亢唤了诸位长辈。
其实他容貌并不算阴冷,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眸太过浓郁,加之他惯常不笑,故而总叫人觉得他神色阴郁,与他对视时,总莫名发虚。
气氛凝滞了片刻。
“三哥!
沈明语率先站起身,朝他拱手,“贺喜三哥高中解元!”
少年脆生生的嗓音响彻堂内,惊醒一屋沉默。
众人这才微微颔首,无论真心或假意,皆朝萧成钧贺喜。
老夫人招手叫他走近,端详他片刻,说:“三郎,这回你争气了,祖母心里很是为你高兴。”
萧成钧神色平静,声音沉稳道:“是孙儿侥幸。”
不知是否因他如今高中,一屋子人都觉得他似乎更挺拔了些,站在老夫人面前,通身的冷峻气派,竟让人无法直视。
萧大爷心底隐隐发寒。
他虽无实权,但也混迹官场,能中解元的人有何等真才实学,他心里门儿清。这位三房唯一的后人,是一直隐忍不发,还是时来运转?
他不敢深想,若是萧成钧将来知道大房袭爵的真相,会如何对待大房?
这时,四郎萧明齐和五郎萧明景也到了。
原本孪生兄弟同时中举,可成一段佳话,但府里出了个解元哥哥,二人难免错愕,心底都泛起点异样的感觉。
说不上难受,只是及第后的喜悦似乎削减了几分。
二人进屋后,便打量起这位三哥。
原来,三哥已经长得这般高大,比他二人还稍微高出半个头了。
“四弟,五弟。”萧成钧先开了口,淡淡一笑。
若是平日里,萧大爷不会多想,但今日他却莫名觉得,萧成钧笑容隐有迫人气势。
但萧明齐和萧明景兄弟二人实则没有诸多心思。
一个微微拱手,说了声“贺喜三哥得中解元”,一个咧嘴大笑了声,说:“不曾想,三哥竟这般厉害!”
萧成钧亦拱手贺喜两个弟弟。
老夫人叫三个人到她跟前去。
“咱们萧家多年来没出过这样的喜事了,你们兄弟三个扬眉吐气,阖府上下都沾光,往后也要记着,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兄弟阋墙外御其务。”
三个人一齐应了声。
这时,外面的报录人已经到了,锣鼓声响惊天动地。
通传的小厮跑得太急,喘气不停:“老祖宗,同住安平坊的几位大人都过来了,章老和林阁老也上门来道贺了!还请老祖宗、公爷和三少爷速速去迎客!”
其实从魏国公府没了实权后,平日里与别府来往屈指可数,后来因沈明语认祖归宗,才渐渐多起来。
但今日,这些权臣显贵只为一人而来。
老夫人眯起雍容眼眸,望着那张有几分萧三爷影子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她算是赌对了。
“三郎,走罢。”老夫人站起身,招呼萧成钧来扶她。
萧大爷紧跟其后,一同去了前院。
萧二爷留在后院,交代秦氏安排宴席。
魏国公府已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
便是上回沈明语认祖归宗,也因往事不便大肆张扬,只办了场家宴。
沈明语望着被人群簇拥着远去的老夫人和萧成钧,唇畔笑意渐扬。
纵使明珠蒙尘,风起时,自有璀璨光芒耀世。
三哥现在的状况,和梦中的命运已经隐隐分离开来。以他的才能和手段,将来他会有更强劲的倚仗去对抗七皇子党,也能护住兰姨娘。
也......能护住她吧?
她真心实意为他高兴,又生出一丝慨然。
不知怎的,沈明语突然想起了那老和尚的判词谶语。
她如何不算是明珠蒙尘呢?
可,将来她能有光芒盛?的一日吗?
这一刻,沈明语心里不仅是为三哥感到激动,也暗暗下定了决心。
将来不管是继续扮做男子,还是恢复女儿身,她都想要做一颗顺从本心的明珠。
不求辉光璀璨映世间,但求问心无愧宁做吾。
今夜公府张灯结彩,宾客喧嚣,好不热闹。
直至戌时,酒过三巡,贵客们才渐渐四散。
前院只剩几桌年轻小辈还在吵吵嚷嚷。
沈明语今夜运气着实不好,她本想称病躲酒,可想到是三哥的好日子,总不能不出来应酬,谁知刚到席上,就遇到章序言、章序知两兄弟。
章序言一直想和沈明语打点关系,只是先前碍于自家二妹妹管束,不得空出门。
眼下章序宁回了直隶,章序言如同脱缰野马,多番试图约她出去吃喝玩乐,皆被她以学业要紧婉拒了。
今日公府热闹,章序言借着贺喜名义上门,好不容易逮到她,怎会轻易放过。
文华殿熟识的几位伴读也来了,与章序言沆瀣一气,频频朝沈明语敬酒,十分活络热情。
沈明语酒量不大,才两杯下肚,已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可诸位同窗似乎并不打算轻易饶过她。
又几杯下去,沈明语已是头疼欲裂,濒临神智涣散,眼皮直往下坠,身子发软,几乎快支撑不住脑袋。
她脑子里如同一团浆糊,意识模糊,却兀自记得,不能就这样在众人面前失态。
沈明语强撑着最后一缕精神,摆了摆手道:“我,真的不能了。”
再多一口她就要吐了。
若是酒后失态………………后果不堪设想。
“我、我要告辞了,诸位。”
沈明语面色绯红,说话嗓音都带了微醺酒气,有些发软。
章序言还欲再劝,“沈兄,你听我说,喝酒上脸的人,不容易醉!”
这时,忽听得一声冷冽嗓音响起。
“舍弟酒量浅薄,还请诸位饶了她。”
沈明语眯着眼眸,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一道身影,她含含糊糊地呢喃了一声。
“三哥,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