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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没有燃香,甜蜜的糖果香气弥漫,足以让人头晕目眩。
沈明语整个人犹在半睡半醒的懵懂之中,下意识去摸了摸脸,又晃了晃脑袋。
她是又做梦了吗?
哥哥刚刚是......亲吻了她的脸颊?
她半晌没回过神来,嘴唇张了张,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只是呆愣着坐在那里,思绪僵硬,连身上的疼痛都陷入凝固似的。
萧成钧抬手轻拍了下她的脸,说:“别多想,你今日遇险,我着实惊了一跳。”
像是要用掌心的热意覆住刚才的痕迹,他声音平静道:“劫后余生,我是太欣喜了。”
沈明语愣愣着点了点头。
家人生死关头,做出些不常见的举止也不算过分,她小时候有一回被骗到义庄,差点出事,回来后整个庄上与她亲近的人都过来对她又又抱,无论男女老少。
况且,她也不是没见过亲自家兄弟脸颊的..…………
萧明景就曾因为四哥替他写了六页策论欣喜若狂,猛亲了四哥一口。
到底是她今天太累了,又受了伤,脑子实在不够用,整个人都是一片混沌。
她喃喃自语,“这算什么哄呀......”
萧成钧没给她再追问的机会,背着沈明语下了车,朝府里走去。
竹烟连翘早已经进去禀报老夫人了。
穿过了垂花门,萧成钧在门前停下,将沈明语放下来。
崔嬷嬷和半夏领着一堆仆从过来接她。
看到沈明语满身伤痕累累,崔嬷嬷眉头紧皱,吩咐半夏:“快带你家主子去更衣上药。”
萧成钧目送那一群乌泱泱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他面色宛若积年的寒冰。
妹妹向来乖巧懂事,人人都夸她待人大方,性情温和,是一贯的好脾气。
她的确讨人喜欢,回京后,向来都是众星捧月般,原本不差他这点儿关心。
可是妹妹说过,不喜欢他冷落她,她生气了。
他都知道。
他今日这么冷淡,沈明语抬眼瞪他的时候,她那张好看的脸甚至气得像只炸毛的小猫。
而后她埋怨他的时候,他连一句多余的解释也没说,看似玩闹地敷衍了过去。
她一定不会再像往日那般对他好了。
这样才好,渐行渐远。
细密雨帘酒开,乌云尽覆天穹。
萧成钧站在门前,肩头染上雨雾,转身离开了。
他走得很慢。
连绵雨丝从乌发间汇流而下,缓缓淌过他的眉心,长睫,滑落下颌。
有点冷。
萧成钧回了兰亭院,先打了盆冷水净手,他反复搓洗指上的污渍,直到十根手指被冷水浸得通红。
竹烟小心地问:“少爷,要不小的再打点热水来暖暖?”
萧成钧摇头,低着眼,漫不经心开口:“那两个人,叫玄池去仔细查查。查清楚后……………”
他接过烟递来的软帕,一根一根细细擦拭干净手指,将帕子随手团成一团,扔进盆里,溅得水花四起。
他慢慢吐出最后两个字,“杀了。”
竹烟垂首,连忙应了声,匆匆离开了。
那两名刺客已经被衙门带走,玄池没法轻易进牢里,但主子既然这么说,自然是有了万全之策,玄池只要在合适的时机动手便是。
饶是如此,料想也不是容易的事。
竹烟暗自感慨。
主子这是动了大气,即使犯险也要亲自弄死那两人了。
萧成钧回了屋里,更衣后,站在书桌上提笔练字。
冻得麻木的手指有点儿抖,握笔的姿势僵硬。
他写了两行字,搁下笔,走到窗边榻前,翻开一卷书册。
还有三个月便是春闱,待殿试过后,他就能顺利入仕,步步为营。
他说过,让九叔再给自己一点时间。但现在却觉得......时间有些紧迫了。
章老将他举荐给林阁老,他原本并不想与林家深交,而今想,未必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还要等三个月…………
他第一次比九叔还急躁,想要尽快结束这一切。
窗外雨势已停,夜色暗淡下来。
萧成钧翻了大半日书,心绪渐渐平静。
屋里点起了灯,纱灯透出的淡黄光线落在案几上,将他身影渡上淡淡光晕。
烛光暖意融融,但他面色冰冷。
门口忽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竹烟探头进来喊他,“少爷,世子过来了!”
萧成钧愣住了。
妹妹不是受了伤,怎会在这时过来?
“少爷,要不我劝他回去吧?”
萧成钧手指捏紧了纸页,点了点头,喉间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三哥??!”
外头,沈明语已经快步到了廊下,径直朝东厢房而来。
她今日身上虽挂了彩,但都是些皮外伤,歇息了一下午,又能下床活蹦乱跳了。
只是左脚扭伤了脚踝,走路时一跛一跛的,却也不耽搁她疾步如风。
“哥哥?”
她扒在门框上,脆生生唤了一句。
萧成钧指节微微用力,应了一声,却并没抬起头来。
沈明语跨步进去,凑在他身边看他手里的书。
“哥哥在看什么?”
萧成钧没回答。
他能闻到她身上清甜幽香的的雪中春信,不自觉往右边又挪开了些。
沈明语干脆在他身侧坐下来,挤着他问:“我的糖呢?”
她又转头去看竹烟,“车上那些糖盒子,都搬去哪儿了?”
竹烟堆起笑,忙道:“都在隔壁屋里呢,小的正打算往芷阳院送。”
说完,也顾不得看萧成钧的脸色,一溜烟跑去隔壁屋里,搬了一盒子过来。
沈明语站起身,一个一个地拆开看。
酸枣糕、杏仁糖、松子糖、花生酥、桃花酥、龙须糖……………件件包装精美,琳琅满目。
全是依照着她偏好的口味,与她原先送去松鹤山庄的各类糖点,分毫不差。
每个糖盒里,都搁了一张小小的纸条,写着不同的叮嘱。
“太甜,少吃。”
“酸,食多伤胃。”
“易噎着,宜作茶点。”
沈明语把一张张小纸条拿起来,对着光,逐字逐句地看。
她唇角渐渐翘起来:是萧成钧亲笔写的。
从萧成钧那日高中后,他们就处于别扭的状态,见不着面,也说不上话。
沈明语一直不明白,为何萧成钧忽然就不理会她了。
直到今日,她遇刺后,众人围上来时,萧成钧立即将她放下来,与她拉开距离,客气而疏离地关切了她几句,语气正常得不像他平日的寡言少语。
沈明语回府后,回想起这拧巴的情形,终于懂了。
没有外人时,萧成钧拿她没办法,可是一旦踏入喧嚷人群里,他就迅速逃避她,与她疏离,尽力维系出常人眼里的兄长形象。
倒显得他举止刻板又硬。
他是为他们的兄妹关系设下了一道屏障。
屏障内,他仍旧是她可以依赖的三哥。屏障外,他只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兄。
他不想叫外人觉得他过分关切她,却又不肯解释,甚至隐隐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想逼她与他就此疏远。
她早该知道的,她的哥哥是个别扭性子。
沈明语恍然大悟,待身上伤势将将舒缓了些,便匆忙赶了过来。
看到眼前这一堆雪片似的纸条,她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萧成钧会记得她喜欢什么口味的糖点,给她亲笔写那么多叮嘱,心里怎会没有她?
沈明语拿了几张纸条走到萧成钧身边。
萧成钧依旧在低眸看书,神色平静,唯有紧绷的下颌线透出他些许心情。
沈明语晃了晃纸条,故意问他:“哥哥,这字念什么呀,我不太懂,你能教教我吗?”
萧成钧一言不发。
沈明语在他身边坐下,低下头,下巴搁到他手中的书册上,澄澈的眸子抬眼看他。
“哥哥,怎么没有云片糕?”
屋内陷入一片静谧。
她笑得纯粹明亮,宛若雨后初霁,炫目得人无法直视。
萧成钧终于掀起眼皮,放下书,站起身来。
他从自己的书架上取了个漂亮的螺钿盒子。
四方的木盒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三色云片糕。
他擦净了手,先取了一片枣泥芝麻味的递给沈明语,慢悠悠问:“还有桂花云片,龙井云片,都要尝尝吗?”
枣泥味的云片糕甜中微酸,芝麻脆香,她轻轻咬一口,唇齿留香,淡甜味缓缓释放,沁入舌尖。
沈明语垂着眼,慢慢吃完一片。
她接过萧成钧递过来的第二片时,鼻子莫名一酸,忽地落下泪来。
大颗的泪珠儿坠下来,落在她手中的糕片上,朝露般消散融入洁白之中。
沈明语再掉下眼泪时,萧成钧抬手,指腹轻轻刮了下她眼睑下方的脸颊。
他低声开口:“不是说不爱哭么,怎的在我跟前总落泪?“
沈明语捏着云片糕,喉中哽咽,声线里是毫不掩饰的低落,“我打小就一个人,其实庄上也有同龄人,可母亲不许我和他们玩,不仅是孩子们,哪怕我和外人多说几句话,她都会生气。”
“小时候我不懂,常常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被下人们欺负了,也不敢告诉母亲,怕她责怪我闯祸。后来我明白了……………”
她缓缓抬起头,莹白小脸已经恢复了些许红润,却愈发显得委屈。
“母亲是怕别人看出端倪,才把我和众人隔绝开来,她很疼我,可为了满足她的期待,我必须努力扮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我没有知己玩伴,不能踏遍山河,被拘束在那四方小院里,我常想,要是我不必扮成男子该多好……………….”
她可以披霞穿彩,簪花戴翠,和小姐妹们一起作诗游玩,嬉闹怒骂,无忧无虑。
“可是等我长大,我才知晓,这世道对女子更难,我受过的委屈微不足道,比起囿于内宅的女儿家,我已好了太多,所以回京后,阿爷叫我掩饰身份,即便我依然觉得孤单,我亦毫无怨言......”
也许,正因这样,她才敢去想更多的可能。
萧成钧用拇指指腹反复摩挲她的脸颊,沉默着听她说,说这些她从不曾对人提起过的话。
她忽然拉住他的手,将他的掌心贴上她柔软的面颊,让自己的泪顺着他的手心纹路,一点点浸湿他的手腕。
沈明语轻轻弯起眼,“当初,我没想过能得哥哥亲近,后来是我贪心,因为你护着我对我好,只有在哥哥面前,我才能做回自己,不必担惊受怕……………至少,我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
她含笑的泪眼里,始终蒙着淡淡的愁色,是对他的不确定,亦有对将来的茫然。
许是今日生死关头,扯出了她深埋心底的恐惧,而他宛若天降,叫她生出了更多的痴心妄想。
她开始害怕,她背负着这样的秘密,将来要如何收场,她会不会连累旁人,会不会如同梦中那样,被所有人果断放弃。
她才刚刚下定决心改变自己,想为自己而活,也想为别人做点事,比如兰姨娘,林昭筠,连翘半夏......她还想实现好多期望,她还不能出事。
沈明语嗓音越发哽咽,问萧成钧:“你猜,我刚才差点儿撑不下去时,在想什么?”
明明不想被他知道,此番却又迫切想要亲口告诉他。
“我在想,我有好多遗憾,还有那么多的雄心壮志。但我最后想的是......我哥哥是个大混帐。”
她长睫沾泪,唇角扬起点弧度,“他躲了我好多天,我要是就这么死了,他会不会后悔啊?”
萧成钧眸色渐深,凝视着她泪洗过的小脸,漆瞳沉沉。
“哥哥,你会后悔吗?”她昂首看着他。
萧成钧抿了抿薄唇,轻声应道:“敏敏,你不会死。”
可她依旧不肯罢休,非要追问到底,“以前没人护着我,后来我有了哥哥,还愿意替我隐瞒秘密,可将来哥哥改主意了怎么办?”
萧成钧垂下眼睫,语气缓慢,贴着她脸颊的手心也缓慢离开。
他说:“将来,你会有更好的选择,你不必担心。
萧成钧本想说,将来或许会有人不计较她的一切,愿意替她保守秘密,小心呵护她保护她。
可他不愿开口。
只要想到这些可能,想到她会与别人缱绻温柔,他就心里空荡得几欲发狂。
沈明语却拽住了他的手,紧紧握着他修长的手指,脱口道:“可我就想要哥哥......护着我,别的人都不要。”
她听懂了他的欲言又止,继续说:“我上回就说了,我一辈子不嫁娶。”
对面人那纤细浓长的眼睫颤了颤,沈明语莫名联想到“落寞”二字,叹了口气,“算了,哥哥也要成家立业,我总不能一直这样依赖你。”
“不是的......”萧成钧启唇,声音放得很轻,“你是我的手足,我会一直护着你。”
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又重复了一遍。
“敏敏,我是你的兄长,你是我会一直护着的妹妹。”
怎么能有别的心思呢?
他又凭什么敢去想?
他伸手去摸她的脑袋,指腹慢慢滑到她后颈处,轻轻捏了捏,嗓音噙着点哄人的温柔:“乖,不哭了。”
“别难过了,我明日带你出去玩,”萧成钧离开些距离,说:“我教你射箭,可好?
沈明语抬眸,眼底的期盼遮掩不住。
不过一瞬,她又低了头,说:“不去了。”
她还没弄清楚那些刺客的来历,若是在郊外又遇刺,岂不是要拖累他?
萧成钧沉默了下,说:“你不想知道那两个刺客的来历吗?”
沈明语点点头,“哥哥是查到了什么?”
萧成钧却卖了个关子,“明日你就知道了。”
他送她出去,到了门口才知道她坐轮椅过来的。
她吐了吐舌头,“哥哥别告诉祖母。’
不然老夫人又要念叨了。
萧成钧亲自推她回去,竹烟和连翘跟在他二人身后,提满大盒小盒。
沈明语一直睡到翌日卯时才醒。
她不想惊醒连翘半夏,悄悄下了榻,披上外衫,推开了窗。
仲秋的晨风微凉,空气里有晚香玉的清香。
远处楼阁连绵,静静矗立在朦胧晨雾里,一切影影绰绰的,安宁静谧,唯有凉风轻拂而过,钻入她袖底。
“一步一步来,凡事不可急躁,保命大过一切,等解决了那桩潜在的绑架案,再调查生父的事情......”她默默思忖。
沈明语站在窗前,看见天边透出一丝朝霞,落进她眸子里。
吃过早膳,沈明语叫萧明景替自己请了假,自己去往角门处。
萧成钧站在马车前,看她出来,蹙了下眉,“怎穿得这么少?”
他比平日里早起了半个时辰,不想沈明语久等。
他厌恶等人,故而不愿叫她多等。
萧成钧解开自己的大氅,披上沈明语肩头,慢慢系好领带。
从始至终,他都低垂着眼,不曾与她对视,也没碰到她身上任何位置。
如同正常的兄长关怀那般,亲近但不亲密。
上了马车,沈明语笑着问:“咱们要去哪里?”
萧成钧笑了下,“带你先去见个人。”
马车骨碌碌往前,很快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