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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昌京后,叶满先去学校参加了毕业典礼。
她这四年,交友时诚心诚意,送别时也依旧心怀祝福。
那一年电影学院同期毕业的,都大有前途。
不管时代怎么变,永远有人热烈年轻地怀揣梦想,朝气蓬勃地要一展宏图。
叶满只和他们小小的一聚,她虽人在高校,却早就没有了如他们一般的青年朝气。
张珂说那是因为她已经早先于他们,经历过那些社会带给她的教训了。
世事教人成长。
小聚之后,叶满就要去赶剧组,今天去甘肃,明天在新疆,后天去海南......演员真是一种居无定所的职业。
她身后的团队越来越大,身上的责任也越来越多,能和朋友亲人相聚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日子到了深秋寒露时节,叶满人还在沙漠拍一场戏呢,小陶就拿着她的电话在休息的时候慌慌张张地来找她。
叶满拍戏的时候没有接电话的习惯,但小陶却说是沈谦遇打来的电话,他言简意赅,说让她拍完这场戏,赶紧回一趟酒店。
他没说具体的事情,但叶满听他的语气,觉得这事应该不小,且要当面说。
她本来是打算等这场戏拍完之后再回的,但接了那个电话后,心就一直跳的厉害,耳边什么都听不去,人物的感觉也找不到,她自诩自己还算是个敬业的人,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最后直接跟导演告了假,先让剧组拍其他角色的部分了。
叶满急匆匆换下剧组的道具服,连改妆都没来得及,径直坐上了车子,她直奔酒店而去。
电梯在一节一节地变化,她的心却在这种升腾过程中一点一点地降落。
到了酒店门口,她刷开门卡,推进门去,发现沙发边上放着她的行李,东西已经被打包好了,对开门的阳台上,沈谦遇背着她坐在那儿抽烟。
听到声响后,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似的,把手边的烟迅速灭了,然后脸上扯上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容:
“小满?不是说要拍完这场?”
叶满站在那儿没动,看向沙发边上的行李。
沈谦遇站了起来,走到行李边上,整个手掌完全覆盖上那个拉杆箱,然后人走到他面前。
他的步子是沉重的,眼底似乎还带着一些愧疚,他久久地看着她。
叶满的心在那一下忽然感觉被人用刀捅了一下。
她几乎是抖着唇瓣问的:“怎么了?”
沈谦遇唇边动了动,但到底他也没有想出另一种不伤人的办法,只是说:
“小满,我们要回一趟天台山。”
“师父,她过世了。”
起先是质疑的,再后来是麻木的,这之后,那种钝痛才从心口蔓延上来。
秋天还没有过完,她还没有来得及再实现她的诺言,师父为什么就会过世呢?
她很多次问过她,是不是哪里感觉不舒服,师父总说,她是因为年纪大了,营养不好,吃的少,每次说到这个问题,师父都要拿起小柴棍敲一敲她的腿根子,以此来证明她身体的好。
直至生命的最后时刻,师父也没有给她打电话,没有让她陪在她身边。
主持丧事的是一旁的道观姑姑。
叶满在那种哀鸣声里只见到人来人往,她从他们的交谈中知道,原来从她走的那一年,师父就已经被查出来有不治之症了,她怎么想也想不通,为什么师父不肯告诉她。
殡仪馆的车子停在山下的,叶满一个人拦在大路上,她不让任何一个人把师父带走。
她不相信。
这是不可能的事。
瓢泼大雨的早上,没有人会料到原先订好的程序里会出现这样一茬,任凭谁劝叶满都不肯让开。
乱七八糟的人群里被挤开,带着黑伞的一个男人几步踉跄而出,他忙不迭地给她撑伞,脱了外套罩在他的身上:“小满......”
叶满看到来人,救星似地攥着他的衣服袖子,脸上全是雨水,求证似地在那儿一遍一遍问他:“沈谦遇,我师父不可能会死的,我师父不可能会死的,明明......明明几个月前我还见到她了,你也见到她了是不是?她是我师父,她是司徒贺阳,她
不会死的,不可能会死的………………”
“小满。”沈谦遇觉得自己心痛到没办法呼吸,但他又不得不保持理智,“她不想提前告诉你就是怕你这样,她想安安静静地走,不想让任何一个人为她过分难过,尤其是你。”
叶满听到这里,愣了一下,她直直地看着沈谦遇:“所以你也知道?并且你也没有告诉我。”
沈谦遇大半个身体落在雨里,他帮她撑伞的身体被她狠狠一推:“你也不告诉?我就该最后一个知道吗,你们觉得这样是对我好吗,如果早早地告诉我,我非得去演什么戏吗,我非得去工作吗,如果我知道这一切,我什么都不会去,我只会带着
我师父,天南海北地去治病,我只有她一个亲人,我只有她一个亲人,沈谦遇,凭什么,连你都不告诉我?”
“叶满......”
叶满顾不得后面的人的呼唤,她毫无目的的地在雨中行走。
她感受不到山间的雨,只觉得那都是她的眼泪。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到自己走不动了,就随地坐下来,把身体盘缩成一团,把头埋进去,让眼泪和鼻涕都朝下。
它们流不动了就不会流了。
她不知道在那儿坐了多久,后来是沈谦遇找到她的,他用毯子把她包的严严实实的,是一步一步踩着山间台阶给她背回来的。
叶满不吃不喝地在床上躺了两天。
沈谦遇每天都会给她来送饭,总也不多说,他知道她气恼他。
直到第三天,沈谦遇去送饭的时候,叶满的门却意外地已经开了。
她把头发整整齐齐地扎了起来,穿了一身被色的盘扣外衫,头发编织在一侧,正拿着扫帚把房梁上的蜘蛛网捞干净。
她也看到沈谦遇了,她只是说,今日要给师父整理遗物,她要去一旁的道馆姑姑那儿一趟。
经过沈谦遇身边的时候,叶满站住了:“对不起,沈谦遇,我不该那样说你,我很明白师父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我不该这样说你。”
她话音未落,整个身体却向前倾倒。
她整个被他抱紧怀里,他把她抱的很用力,手只是找进她的发丝里,嗓子眼里的声音也应该因为这些天没有睡好觉而沙哑:“小满,对不起。”
他太心痛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叶满在他心里的地位比他想象中的要高,他在知道这个真相之后没有一天睡过一个安稳觉,他有几次都忍不住地想要告诉她,可看到她依旧活的热忱和鲜活的样子,却又总是会想起师父那天和他说的话。
“我对我能掌握我生命的进度很满足,我至少知道什么时候我会死,我和这个病也斗争了四五年了,我已然已经很自豪了。从第一天和小满说让她下山,我就知道我最后的结局,不想让她回来也是不想让她知道她无所不能的师父,最后依旧也会
死亡。”
“但死亡是每一个人要面临的结局,或早或晚,与其让她背负着不知何时要来的分离的痛苦日日彷徨,倒不如就这样什么都告不告诉她,您说呢,沈先生。”
沈谦遇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叶满身上,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她,他自知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当然是比不上亲手抚养她长大的师父,所以不管说什么安慰她的话,好像都毫无用场。
叶满摇摇头,却意外平静地似乎能接受这一切:“不用道歉,我明白,师父是为我好,你也是为我好。”
“我都接受。”
天台山只不过呆了一周多,叶满就把师父的东西收拾好了。
其实师父也没有剩下什么东西让她收拾,她去道观姑姑那儿领回师父留给她的几样东西。
没多呆,她就回了剧组。
剧组还要等着她拍戏,她没什么时间留给自己悲伤,让人难以喘息的工作就一样一样地压了下来。
她发现自己开始有些睡不着了,睡不着的时候她就开始想,要是自己五年前没有下山就好了,要是她没有听师父的话早点回去看看就好了,要是她不那么愚笨早些察觉到问题就好了……………
很多很多的“要是”,和很多很多的“假如”。
她在假如另外一个人生没有做出的选择,或者就像师父之前说的那样,去体育大学进修未来成为一个体育老师,就在山下小镇里上课就好了,不用背井离乡,不用离开师父那么远。
她为什么要来演戏呢。
她真的适合演戏吗,明明网上对她有那么多的谩骂,说她的资源是靠陪睡出来的,说她自己靠自己拿下的那些戏份是有关系的,说她不可能从一个无名之辈有今天这样的位置的。
她花在这个行业里四五年的心血和伤口是不被承认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对着镜头麻木地扮演别人,她完全失去了自己。
她好像逐渐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她只是陷入了每天对自己的责怪当中。
她觉得她弄丢了这个世界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沈谦遇下山回来能推了不必要的应酬就推了,尽量去剧组陪她,也帮她经纪人一起梳理着她手上的工作,能不安排地就尽量不安排。
即便是这样,叶满身上的活还是太多了。
沈谦遇这些年和她约定好尽量不干涉她工作上的事情,真的为她清点的时候才发现她简直就是拼命三娘。
整理到后面有些晚了,沈谦遇就让张珂他们先回去了,自己坐在沙发边上给她看着。
他特意让叶满休息,给她开了不需要脑子的《猫和老鼠》看。
沈谦遇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进去。
房间门铃响起来,沈谦遇放下东西去开门,他叫了一堆叶满平时爱吃却忌口吃的东西。
总之他希望她尽可能地放松自己。
他回头又见她躺在沙发上,于是又转头去给她找了一块毯子。
如果可以的话,他可以给她再开一支酒,但他又不忍心她要靠醉醺醺的状态入睡,随即做罢。
躺在沙发上的人把自己包裹起来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屏幕。
沈谦遇:“要吃什么零食跟我说。”
叶满闷闷地从被被子里“嗯”一声。
沈谦遇看她一眼,见她这会儿专心看电视呢,随即就也专注自己眼前的事。
他统筹看了一圈之后,对几个项目背后的资本了解了个大概,大刀阔斧地圈了几个项目出来。
“这个什么珠宝的开业展你就不必去了吧,他们给的一年预算就这么点,活动还这么频繁,咱不合作了,成不成?”
他问了后见她不回答,于是抬头看去,却发现叶满睡着了。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她最近一直都睡不好,终于是睡着了。
手边的毯子掉落,沈谦遇起身,长手揽过落地的毯子,而后轻巧地给她盖上。
靠近的时候,沈谦遇发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她最近憔悴了许多,那让他有些唏嘘造化弄人,也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他即便拥有再多,好像在这个时候,都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沈谦遇给她盖被子的身体没动,另一只手撑在沙发边缘,他尽量缓慢的,想象自己能跟只蝴蝶一样,毫无察觉地依旧吻了吻她的额头。
原先睡着的人却伸手来揽住他的脖子。
沈谦遇有些抱歉:“我吵到你了?”
叶满摇摇头:“我没有睡着,我就是闭着眼睛休息。”
沈谦遇眼底慢慢浮上一层雾气:“满满。”
他换了个姿势,在沙发上让她靠着更舒服些。
叶满对着天花板,缓缓开口道:“沈谦遇,我前些日子,去给我师父收拾遗物。”
她的语气淡淡的,带着一点点的沙哑,像冬日干燥的夜。
“她五年前就给我织毛衣了,你知道的,她一辈子舞刀弄枪的,哪里会织毛衣。”
说罢她自己笑出声来:“你知道吗,她五年前织的那件,左边袖子比右边袖子长好多,她自己是个左撇子,连带着织的毛衣也是左边的要比右边的手厉害。”
“不过后来她就织的不错了,给我织了好几件的,道馆姑姑说她都是找了大方的款式学的,找一起同个病房的阿姨学的。”
“一年就做一件,那密密的针脚就会让她把时间留住,就这样给我织了四五件。”
“我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的,她太好强了,太好胜了,我那年摔断腿躺在医院里联系不上父母给我支付医药费,我就坐在医院台阶上哭,也是师父找到我,跟我说,不要哭。”
“女儿有泪不轻弹,女儿膝下有黄金。”
“所以其实她也不希望我去当演员,我知道,她是怕我受欺负,觉得我从小就缺根筋,和她一样只会躲明枪,不会躲暗箭。”
“但后来她却让我下山,让我去当演员,还让我不要回天台山找她,我早该想到是怎么回事的,我不该这么愚钝的。”
沈谦遇却只是缓和地拍了拍她的背:“那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沈谦遇,你知道我的父母,为什么不要我吗?”
这是她从来都不会谈及的话题,此刻她却对着天花板,眼里是空空洞洞的。
当好像不需要她回答,她就继续说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为什么师父一直告诫我不要去佛寺算命,道馆姑姑说的,我父母离开我是因为我算过一个命。”
她转过来问他:“沈谦遇,你信命吗?”
沈谦遇的目光融进她的目光里。
叶满摇摇头:“你不信的,我知道的。”
“我也是不信的,但世界上有人信。算命的说,我是天煞孤星,和我走的近的人都不得好死,沈谦遇,我不明白,人类为什么会创作出这么歹毒的诅咒。
沈谦遇闻言心下紧了紧,她一直没说这个事情,想来应该是她之前去给师父收拾遗物的时候就知道了。
叶满:“或许也只是一个借口。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可能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我还有个弟弟,可我已经很努力了,我住在学校里,努力省钱,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是师父收留了我,师父也是不信命的,她不觉得因为我荒唐的命格会给她招来祸害的,可是......”
她说到这里,哽咽。
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落下,落在他的腿上,瞬间把他的心也烫出一个洞来。
“你说,我会不会,真的像那个算命的说的那样,和我亲近的人,最后都会得到一个不好的结局。”
“没有这样的事。”他的语气严肃极了,但他的手却慌不择路地试图去堵住她的眼泪,那大片的眼泪滚烫滚烫的,烫得他整只手都要化掉。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小满,你还很年轻,不能给自己妄下这样的判断。”
他疼惜极了,他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空洞的眼,安慰道:“你还有我,还有我。”
叶满看着眼前沈谦遇近在咫尺的脸,她没法控制不难过,她最近在想,会不会,她也会让沈谦遇……………
叶满:“沈谦遇,我害怕,我害怕带给你不好的运势。”
“傻瓜。”沈谦遇把她抱紧怀里,像是很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指着她落下的眼泪,半哄着她,“没有这样的事,你忘了,我只手遮天,我无所不能。”
“我带你出去散散心,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把所有的工作都丢下,你现在需要休息。”
他太担心她的心理状态了。
“我们去冰岛,明天就去。”
冰岛很美。
世界只剩下静谧的蓝和白,那让人的心沉下来。
但冰岛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忧伤。
寒冷的天气,单一的颜色。
叶满依旧睡不着。
小小的窄窄的民宿里,壁橱烧着天然的噼里啪啦的柴火,她盖着毯子,不知道外面是白日还是黑夜。
她睡不着,又不想吃安眠药,不想吃任何有激素的药。她醒多久,沈谦遇就陪她多久。
叶满知道,他们各自的时间都是奢侈的,沈谦遇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什么都不管地来陪她荒废。
但只要醒着,沈谦遇就没有拿出电脑工作过,什么都不做的只是陪着她。
陪她去看日出,看桅杆上停留的一只海鸟,看地球那头让人震撼的银河和极光。
她睡不着的时候,他就陪在她身边,给她读《小王子》。
她喜欢他用英文读,正宗的伦敦腔配合他的音色,把这个故事读的很美好。
“也许世界上也有五千多和你一模一样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
“对我来说,你无非是个孩子,和其他成千上万个孩子没有什么区别。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无非是只狐狸,和其他成千上万只狐狸没有什么不同。但如果你驯化了我,那我们就会彼此需要。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的,我对你
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
他停下来,看她安然睡去的梦乡,吻上她的额头,重复到:“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她最后睡在他这样温暖的腔调编织的摇篮里,身体完全放松,似乎随着他的口吻最后生活在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星球里。
小王子和他最爱的玫瑰重逢了,小狐狸教会了小王子爱和尊重。
叶满从来没有好好地想过沈谦遇对她来说的意义是什么,她总是故作冷静地不把他列为人生未来路上的伙伴。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害怕拥有。
她比谁都明白,但她还是无法拒绝他肃杀眼眸下的温柔,那种只对她一个人的温柔,那些温柔化作梦中的阳光,一直陪伴在她未来的日子里。
叶满不那么难以睡着了。
她也不那么哀怨命运了。
时间和爱在抚平她心里的伤口。
她知道沈谦遇每每要等她睡着后才要处理自己的事情,冰岛的这段日子是他们唯一的逃离时光。
但终究不是长久。
叶满在年前决定和沈谦遇一起回国。
她开始能够逐渐正常地回归平日里的工作。
不过这一年除夕,沈谦遇没有去国外。
他每年都去,但今年却意外地陪在她身边。
除夕跨年夜,浮光寺下大雪,人头攒动,灯火盈盈,叶满被人群拥挤冲散。
她回头频频找他,四下慌乱,温热的手却一把抓紧她。
她看到身后的人,缓了一口气。
五年前,她站在人群外,见到旁人拥他匆匆上山,见他眼底光景里总是下秋天催着树叶全部掉完,大地重归沉寂的寒夜秋雨。
但如今,他大衣罩在她身上,替她挡着一身的风雪。
他说他从来不信命的。
但年前,上山频频问破解之法的人是他,为她供奉神灵之位的的人是他,只为一句“天煞孤星”的无稽之谈,他求神问佛,寻法问道,更是荒唐地去信什么“换命之法。”
镀九尺金身、供百年神灵。
就为了她失落时候的一句“算命的说我这辈子没有好下场”,硬是要把他的一生机遇换作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