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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跪着,听见这话面上飞红,耳珠几乎要滴下血来,半日咬着牙道,“殿下以臣为贱身,臣亦不敢分辨,前路道阻且长,臣......终有一日叫殿下明臣心迹。”
“什么心迹?”
男人视线下垂,“殿下数度救护,臣无一日忘怀于心。臣为俗世裹挟,诸多不得已??”
“有什么不得已?”姜敏打断,“两年前你就已经死过一次,除夕夜受的鞭子白推了?虞夫人早将你逐出家门,你已不是虞家子,孤身一人,孤鬼一个,你有什么不得已??赵王晋王相斗,同你有什么干系,你回京做什么?”
男人如被电击,身体摇晃,好半日才定住,颊边肌肉突突直跳,只是死死咬着牙,一言不发。
“过来。’
男人不动。
“过来。”
男人忽一时伏身在地,面容尽数隐没,“殿下......求殿下饶臣吧。”
姜敏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男人身边,驻足,“朝中谁不知道北境八州一郡都是我的地方。你既在庭州,为何不肯来投我?”
男人伏着,脊背到腰线拉出一个紧绷又锋利的线条,浑似劲弓满弦,一触即断。
“虞二郎想必心存鸿鹄之志,燕王府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男人几乎要哆嗦起来,强忍着,死死跪着。
姜敏盯着他看一时,忽一时蹲下,探手过去,掐住男人下颔。男人被她碰触便身软如泥,被动仰首,头颅向后沉倒,大睁双目,怔怔地望住她。
姜敏目光从男人面上慢慢掠过,停在颊边罪印上,罪印是乌沉的色泽,印在男人雪白秀丽的面庞上,如蛮兽丑陋,又如狼牙凶狠??过于强烈的对比叫姜敏瞳孔紧缩,指尖用力,掐得男人皮肤青白。
男人哆嗦起来,强忍着尖叫挣脱落荒而逃的冲动。口唇发颤,“我......我已经………………………………这样了。苟延残喘之人......殿下何必出言讥讽?”
“这样…….……你怎样了?”姜敏掐着他,“你是死了,残了,疯了......还是废了?“
男人想尖叫,又拼死忍住,用力偏转脸,挣脱束缚,手足并用避到一旁,蜷缩着喘了半日,才又翻转身体跪好。
姜敏站起来,目光停在男人乌黑的鬓角,和罪印隐约一点乌色上,“滚回北境去。”
“我......”男人轻声道,“我走不了了。殿下,我没有退路......我从来就没有过。”
“看在当日旧识份上,我给你个机会。”姜敏转过身走回去坐下,“姜玺既将你送与我,我可同他讨了你。”
男人一滞,“讨......讨我?”
“我讨了你,你入了燕王府,就是我的人。”姜敏道,“滚回北境去。”
“殿下??”
“你投姜玺,不过与虎谋皮。你看见了,我稍作示意,他便把你送与我。今日能与我,明日他同姜莹有所交换,便能把你送与姜莹。”姜敏道,“你数度给姜莹没脸,若有一日落入她手中,猜猜她会不会活剥了你?“
“所以殿下......”男人如梦初醒,“殿下故意??叫晋王以为殿下对我......”他说不下去,好半日艰难道,“......对我有兴趣?“
“不叫你看清楚,怎知将来死在何处?”
男人面上血色瞬间褪尽,一时间竟比方才羞耻千百倍,强忍逃走的冲动道,“我死便死了......即便我日后被人扒皮抽筋,同殿下何干,何必管我?”
“我乐意。”姜敏蛮横道,“我乐意多管闲事,不成么?”
“成………………怎么不......”男人喃喃重复,磕头道,“臣不敢有辱殿下门庭。”
“什么意思?”姜敏皱眉,“你这是不愿意?”
“臣......万死。”
“你疯了?”姜敏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留在晋王府,可知死在哪一天?”
“死生有命。”男人镇定下来,“臣……………福祸自担。”
“好,好一个福祸自担。”姜敏点一下头,便不肯再去理他。二人一坐一跪,居庭里静得跟坟场一样,只有泥炉煮水的咕嘟声。
姜玺回来,抬头看见屋内情状倒愣住,“拾遗怎么不近前伺候?”
姜敏不等男人说话,抢先道,“阿兄不必怪他??是我不允。”
“敏敏何意?”
姜敏转向跪着的男人,“出去??我同晋王说话。”
男人默默磕头,便退出去。到廊桥刻意慢下来,便听里头姜敏的声音道,“外间灯光昏暗不曾留意,竟刺了罪印????可惜好一张脸。”
男人闻言如坠深海,遍体生寒,拖着步子,梦游一样走过廊桥。身后二王说话的声音随着夜风,隐约而来??
“早同你说他是流放回来的??流放的罪人哪里有不刺罪印的。敏敏必是被他容色所惑,不曾听我说话。”
“这个罢了。”姜敏道,“外头那个也寻常??倒酒那个还算凑和。”
这个......那个......自诩风流过人,自诩才华出众,自诩一身清高,自诩满怀抱负,不过是他们口中这个那个.....……之中的一个………………
姜敏看着男人前影消失,话锋一转,“陛下突然让阿兄掌管吏部,难道是个讯息?阿兄今日可否同妹妹交个底,陛下是否属意阿兄承继大位?”
姜玺一滞,踌躇道,“陛下实在圣心难测??亦不能说就是如此。”
“这样.....”姜敏沉吟一时,“我明日入宫,替阿兄同父皇讨句准话便是。”
“敏敏万万不可。”姜玺忙道,“探问大位是大忌,父皇病中喜怒不定,触怒父皇,结果实难预料。”
“能有甚么结果?至多一顿梃杖。”姜敏道,“旁人相问父皇必定恼怒,我却未必??三疆诸王归附事关边境稳定,我们心里有了定数,不错认新主,才是天下太平之象。我为三疆诸王之首,父皇同我交底,便是给三疆诸王吃颗定心丸??如何不
同我说?“
“这………………这个??”姜玺搓一搓手,“还是不要触怒父皇的好……………”
“阿兄放心,出了事有我担着。”姜敏说着便站起来,“好早晚了,回了。“
“莹莹那里??”
“阿姐久在宫中维持,为她探讯之人数不胜数,如何用得上我一个边疆小王?”
姜玺亲自送她到门口,临分别指一指车,附耳道,“人在车上,名朱鸾。”
“如此多谢阿兄。”姜敏应了,举手作别。
姜玺站着,看着车去远,慢慢收敛笑意。郭克孝和刘二人随侍。郭克孝便问,“殿下观燕王如何?”
“难测。”姜玺摇头,“若非大愚,便是大奸??观其颜色,只以疆臣自居,对大全无打算。可是无论她再怎么撇清自己,毕竟也是中宫所出。”
“许是真的?”刘道,“燕王单骑入京,迫着三疆诸王无不效仿??燕王久居边疆并无圣眷,若有打算,当拥兵不回才是。单骑回京便如飞鸟入笼,一支中京戍卫都能要她性命??她能做什么?”
姜玺点头。
“燕王收了朱鸾??”刘道,“她若有打算怎么敢以殿下的人为枕边人?如今枕边人都是殿下的人,她要做什么,殿下必有掌握??燕王实不足为虑。”
姜玺点头,“也是……...…”又摇头,“燕王收朱鸾着实勉强得很。可惜了虞青臣,燕王看着甚是喜爱,若非黥面,虞青臣今夜必入燕王府??燕王同赵王已有嫌隙,虞青臣有才,又同赵王死敌,只需命虞青臣稍加游说,燕王必定为我所用。”
郭克孝听他话头??竟是要用燕王的意思,这是完全不疑燕王了,“殿下,燕王如何,尚需再看。
“是。”姜玺道,“虞臣虽不能入府,我看燕王也喜爱得很,命他常去燕王府走动,同朱鸾通信。”
郭克孝道,“是。”
第二日皇帝在凤台见了姜敏。姜敏眼见皇帝脸色发青眼圈乌黑,言语间手腕都哆嗦,便知确实来日无多。问过安,说些北境诸事。
皇帝默默听着,“朕听闻你在北境声名甚广,外八州都归在你帐下,可有此事?”
姜敏脸色骤变,跪地磕头,“陛下休听流言中伤。去岁辛简部异动,三州被袭,求援于朝廷??内阁以无兵源无粮草为由不予回复。三州被逼无奈求援燕郡,臣不能坐视河山为蛮人所侵??联军对敌而已,如何就传成外八州归臣?臣万死不敢
受。”
“朕知道,北境这些年还能勉强维持,全靠你......还有魏......”皇帝久久叹一口气,“朝中尸居餐位腐臣有多少,朕……………不问亦知。”停一停又道,“久不听你叫朕父皇??怎么,你还在记恨朕?”
“臣不敢。”姜敏道,“今日君前奏对,臣不敢以家事误国事,不敢妄提父女之情。”
“提不提的,你也是我女儿。”皇帝道,“外八州的传闻不叫话,以后你回去好生约束。朕这身子也就这样了,日后不论新帝是谁,必不叫你吃亏。你也不必为家事耽误国事??见过了,等新帝登基,就回去吧。”
姜敏埋首道,“臣??遵旨。”便辞出来。
齐凌在外御城门上接着,“陛下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姜敏冷笑,“三王唯一不入陛下法眼的只我一个??当真是好陛下,好父亲。”
“这事殿下早知道,同他计较什么?”齐凌边走边道,“晋王送来那个朱鸾,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一个妹妹,如今都养在晋王手里??若弄出来就太显眼。”
“那就不要客气。”姜敏道,“叫他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