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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正自发作,冷不防被姜敏用橘子堵住嘴,唔唔半日没能说出一个清晰字节,便双目出火,愤恨地瞪住她。
姜敏看他两腮被橘瓣塞得鼓鼓囊囊,强忍笑意,“你自己训斥魏昭的话可还记得?所以你同魏昭一样恃宠而骄,九族都空了呗?虞待诏,你这是丈八台灯只照旁人,不照自己。
男人听得面色雪白,瞬间销声,默默嚼碎了口中的橘瓣咽下。橘子丰盈的汁水润过干涩火燎一样的咽喉,短暂地把他从黑沼中唤醒。男人勉强平静,“陛下,我为什么不能?“
“什么不能?辅政院?”姜敏仍然剥着橘子,“辅政院三司都是在中京城同废帝旧部拼出来的,你一个废帝旧臣去辅政院当职,不怕被他们扒皮吗?”
“陛下也没试过,怎知我不行?”男人道,“我便被他们扒皮,那也是我不中用,怨不得旁人??陛下都不试,便嫌弃我,我不服。”
姜敏漫不经心地应一声,“你实在想去辅政院也行??说说,你想去哪一司?”
男人被她怼得一滞,咬牙道,“不去了。”不等她问,“林奔为宰辅,我不去。”
姜敏忍不住笑出声,“虞待诏,你究竟是想去辅政院当职,还是想去辅政院做主?”笑一时见男人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恐怕把他逼急了,指一下地上揉作一团的封折,“旨意都成那样了,今日发不出去的,别闹了??来吃饭。”便站起身。
男人连日奔波早已是强弩之末,不然也不会一日里三度险些坠马,拼尽全力同她争辩半日,早就打熬不住,听见旨意不发放下心,便困倦上涌,摇头,“我不吃......”
姜敏走回案边,泥炉炭火熄灭,姜敏晃一晃火折子正待重新点燃炭火,转头见男人偏着头倚在墙角,竟昏睡过去。
她便撂了火折子,立在案边看一时,提一领斗篷,轻悄悄过去找在男人身上。男人如有所觉,脑袋一偏沉在她臂间蹭一蹭,“陛下......旨意不能发......”
姜敏身不由己倾身挨他坐下,男人有所依附,便完全倚在她肩上,“不能发......”斗篷随着他的动作向下滑落,姜敏探手拉住,重又将他裹住,“为什么不能?”
“我痛得很。”
姜敏沉默地找一找男人消瘦的肩臂。
男人睡过去,临要陷入沉眠时还记得嘱咐,“魏昭.....我累得很,去睡......陛下若问,就说我吃过饭......明日早点唤我便是......”叮嘱完放下心,头颅沉倒,抵在姜敏肩上睡过去。
姜敏抬手贴一贴男人前额??不发烧,就是累狠了。揽着他原地坐一时,仍然推他倚回壁上。回去时足尖碰到一物,是扔了的皱巴巴的封折,在手中,展开来一目十行扫一遍,自己取封折誊抄一遍,另外写一封给林奔,分别封好,走出去命
值夜内待,“交给齐凌,立刻八百里加急送回中京。”
虞青臣是被极度的焦渴唤醒的,醒来四下漆黑,只有炉中炭火一明一暗的光。他只觉唇齿咽喉如同火灼,昏睡前逝去的记忆瞬间涌上??
拟诏。
林奔为辅政院宰辅。
男人只觉一颗心突突乱跳,腔子里空落落的,想放声呼喊,却发不出声音??他蜷着身体,慢慢在没有根基的虚无中生出变态的欣喜。若这时心跳停了就好了,死了她总是会后悔的??
后悔一年也好,一天也好,便一刻也是好的。
“虞暨。”
女人的声音轻易击碎魔障,男人哆嗦着转头,灯烛挣扎着点亮,照亮姜敏的身影??散着头发,一身朱红中单,一手执灯,向他走来。
男人油然便生出不甘与渴望,身体早于理智作出反应,扎煞着手渴望地伸向她,“陛下??”
姜敏俯身把灯烛放在青砖地上,“你怎么了?”
“陛下??”男人扑过来抱住姜敏双膝,“我难受得很,我要死了??救我??我不想一个人??”
姜敏听得皱眉,掌心贴在男人额上??微凉的,应是睡糊涂做噩梦了。便只静默地站在他身前,两手找住男人消瘦的肩臂。
男人在她怀中,飘荡摇晃的心落到实处,重又长出根基,蔓延出根系,生出枝叶,一个人时漂泊无依的感觉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男人从虚无中清醒,便在这个瞬间清醒地听着自己在疯狂地叫着“救我”。
男人如被电击,撤开攥着她的手,从她怀中退一步跌坐在地,像一只骤然被人剥了壳的蚌,猝不及防地袒露着柔软的自己??惊恐万状地望住眼前人。
姜敏看他神色便知无事??至少身体无事。走去案边倒盏温茶一口饮下,“你又怎么??你又做噩梦了?”
男人泥足深陷在无尽的自厌自弃中,恨不能原地寻个地缝钻进去,只屈膝坐着,垂着头沉默。
姜敏又饮下一盅温茶,晃一晃火折子重又点燃炭炉,“好点没有?”
男人道,“臣......耽误事??陛下还有旨意,便吩咐臣吧。”
炉子里的红炭重新烧起来。姜敏揭开盖子,把冷透的肉粥搅一揽,重又盖回去,顿在火上慢慢煨着。
“陛下?”
“还要拟什么旨意......”姜敏嗤笑,“昨日命你拟的旨意你不是不让发吗?”
“陛下应了。”
“今日不发,明日也不发?“
“臣重拟便是。”男人口里说着话,却只坐着不动。
“罢了。”姜敏道,“朕已经另外命人送去中京了。”向他招手道,“你过来。”
“送去中京??”男人迟滞地侧首,“走了?”
“走了。”
“你不是说今日不发了......你又骗我......”男人咬牙道,“走了就是当真了......走了......就当真了??“
“虞??”
男人站起来便往外走,他身形不稳,行走时跟吃醉了酒一样,一摇一晃地,口里念叨,“又骗我......走了罢了......罢了......”
“虞暨。”
男人不理不应,他虽然走得很慢,但屋舍狭小,很快一足踏出,便被屋外浓重的黑夜吞没。姜敏原不想理他,可此间屋舍出门是一带回廊,廊下数重木质台阶,就他这精神状态,即便现在能平安走出去,也不知明日会不会坠马摔死。
“虞暨??”姜敏扬声道,“你是不愿意林奔为辅政院宰辅,还是不愿他为相王?”
外间深一下浅一下没有节奏的碎响应声消失。
姜敏坐着,终于掷去汤匙转出去,便见男人在阶前,身体摇晃,仿佛下一时就要向下栽倒摔断脖子。
姜敏握住男人手臂。男人本能地退一步,便晕头转向地倚在廊柱上,双手掩在身后,掐住廊柱控制身体不能下滑,“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姜敏皱眉看着他,“辅政院为皇家处置内务,谁来做宰辅也轮不到你,你在闹什么?”
“谁做宰辅也......轮不到我?”男人轻声重复,“多谢陛下肯告诉我......叫我免了枉想,也是好的。”
“什么枉想?”
男人道,“都是枉想了,陛下不听也罢......”
姜敏俯身拉他,“同我回去。”
男人抬手挣一下,“陛下休息吧......我回去了。”
“虞暨。’
男人不答,埋头起身,挣扎着往外走。姜敏懒怠再同他商量,攥住男人手腕便往回走。男人初时还挣扎,后来不知怎地放弃了,任由她拖回去。直到寒透的身体被突如其来的温暖完全裹缠,男人才发现自己坐在火边,姜敏就蹲在他膝前,黑
漆漆的眼眸如水般平静,一瞬不瞬地望住自己。
向来如此??即便他早已世界颠倒无以为继,她永远是这样。男人失魂落魄道,“陛下,我......累得很。你让我回去吧,明日我......就好了。”
姜敏盯着他,“你在生什么气??你究竟是不愿意林奔为辅政院宰辅,还是不想要林奔做相王?”
男人一言不发,垂着头,双手收紧,伶仃地抱住自己双臂。
“虞暨。”姜敏加重语气,“回答。”
“有什么不同吗?”男人梦呓一样轻声道,“辅政院宰辅为陛下王君,封秦王,尊相王殿下......谁不知道。”
姜敏冷笑,“谁说相王定要出自辅政院?”
相王未必出自辅政院??这句话在男人脑中走过数个来回。等他终于听懂了,尚不及欣喜,便被更加庞大的羞耻和难堪完全捕获??相王不出辅政院,那他这些时日闹的别扭又算什么?姜敏看着他,必是就像看着一个活灵活现的不自量力的小
丑,拼尽全力演一出滑稽戏??那么认真,那么好笑。
男人崩溃地埋身下去,面容完全掩在膝头。
“都明白了,就别闹了。”姜敏道,“你连续做噩梦必是饿的??去吃粥。”
男人不动,见姜敏走回去看温的粥,便悄无声息把自己完全隐入炉火暗影中,蜷缩着身体。
姜敏回来见他这样,以为他又睡着,走去把在一旁的斗篷拿来将他裹住。男人身体发僵,眼睫颤动??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忍住酸涩。
姜敏知道他醒着,全作不知,拾起男人垂在地上瘦得可怜的一只手,掩在斗篷下。男人哆嗦着,足尖收紧,最后一点躯体也隐入黑暗,“陛下为何对我这样?”
“怎样?”
“这样好………………”男人咬着牙,闭着眼,颤声道,“我这人命硬,又不知好歹……………从来没有人要我,我也从来没见过什么像样的......没有人像陛下这样待我好......陛下见过阴沟里的老鼠么......”不等姜敏说话道,“我见过......那东西便见不得一点好
的.....我给那畜生吃块甜糕,下回便是隔着火烧水淹它也会冲过来再吃上一口......也不管吃不吃得上………………“
姜敏悄无声息看着他。男人把身体蜷得很小,像是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一样。他不像在对她说话,倒像是在说服自己,“君子畏德,小人畏威......陛下今日看见了??我这样的人,就是彻头彻尾的小人,陛下越待我好,我越不能知晓分寸廉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