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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敏隔着黑暗凝视他,像在凝视他口中那个走投无路犹在贪求一口甜食的可怜人。
男人把前额抵在墙砖上,不住用力,好像这样便能越墙而出,从眼前困局中抽离,缩回那个孤独而安定的硬壳,“陛下不要我......便不要对我好,我是管不住自己的,总会闯下大祸的......我想控制,却是不成......我累得很,不行的.....我一个人是不
行的……..…我………………管不住自己??“
“看出来了。”姜敏打断,“否则怎么能满口胡话。”说道着走回去把煮沸的粥盛出一碗拿来放在他手边地上,“吃完过来睡觉。”自己仍回去躺下。
屋子里悄寂下来。许久,久到姜敏一梦醒来,角落里终于有了细碎的响动。姜敏抬手挽起帐子,男人从黑暗中慢吞吞走出来,往她榻前跪下。
姜敏翻转过来,“清醒了?”
男人垂着头,尖利的下颔几乎要抵在心口,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姜敏伏在枕上,眨一眨眼,“虞暨,你还没同我说??你闹这一场,究竟是不乐意林奔做辅政院宰辅,还是不乐意他为相王?”
男人嗫嚅着,好半日挤出一句,“陛下明知道......”
“虞待诏脾气大得很,我不能知道。”
“......相王。”反正这一夜脸面丢尽,连底裤都没有剩下一件,男人豁出去道,“林奔一介武夫,又无智计,除了容貌较好又忠于陛下,无一处值得提及??若林奔为相王,臣至死不能服气。
姜敏抿着嘴无声地笑了好半日,忍着笑道,“容貌皎好忠于皇家还不足够?若我就要奔为相王,你当如何?”
男人数度张口尽皆无言,久久埋身下去,前额抵在青砖地上,轻声道,“臣生为陛下之臣,死为陛下之鬼。”
姜敏往里头挪一点,分出半边铺位给他,“睡觉。”翻转身睡过去。半梦半醒中感觉男人在旁注视自己,姜敏抬手推一下,也不睁眼,“又在做什么?”
“陛下如此待臣,因为魏肃公吗?”
质问的声音像从灵魂深处来,姜敏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露,只含糊应一声“别闹”,便陷入深眠。
一众军校在清关驿睡饱了觉,第二日过午拔营时个个神采奕奕,唯独皇帝本人仍是萎靡不振模样。齐凌关照道,“陛下没睡好,不如再歇一日?”
“军机不等人。”姜敏翻身上马,想一想招手唤魏昭过来嘱咐,“你跟着虞青臣,看着他。”
“是。”魏昭道,“陛下放心。”
齐凌一马当先冲出去,众军向壁城疾驰而去。近黄昏时到城下,齐凌纵马上前,“开城门??薛焱迎驾。
城上军校看见,一溜烟跑下去。不一时城门洞开,一名白衣银甲的青年将领疾步出来,出城门纳头便拜,“臣薛焱,恭迎圣驾。”
姜敏道,“起吧。”便纵马入城。
薛焱招手,小校牵马过来,薛焱一跃而上,紧赶数步跟上皇帝,“崔将军也到了,在东城布置沟壕,没赶上迎驾,这会也在往回走。”
“常斯明到了吗?”
“常将军路途遥远,再七日能到。”薛焱神情一肃,“陛下,刘奉节就要到了。”
姜敏勒马止步,“这么快?”
“是。”薛焱道,“看这速度,窦玉川出贵北关迎战徐坚将军时只怕就已知会刘奉节来援。若非陛下神算,命我等早一步驻壁城迎敌??只怕我们和徐将军要被此二贼前后夹击于滕州城下。那才当真腹背受敌,难以为战。”
姜敏心中一动,转头见虞臣跟在魏昭身侧。真正神算的男人垂着头,身体摇晃,神志溃散的模样??昨夜到天明才打了个盹,应是累得不行了。
姜敏收回视线,“刘奉节还有多远?”
“探马探过快则三日,慢则五日。”薛焱道,“常将军未必能赶到军中。”
“到不了罢了??命他寻地驻军,等我们打散刘奉节,叫他打刘奉节后路。”姜敏道,“等崔喜过来,你们同朕一同去探壁城地势。”
“是。
壁城极其狭小,即便当地主事官邸也极简陋。薛焱早一步征用了中京富商置在此处的别院,清扫干净用做皇帝驻跸。内院三间,给姜敏和魏昭,外院三间由齐凌带着近卫居住。
薛焱不知皇帝还带了近待诏,没给虞青臣安排。齐凌正自踌躇时,姜敏道,“内院不是有三间屋子,命他同魏昭一处便是??战时讲究那许多做甚?”又道,“魏昭在哪里?命他来,同朕去探地势。”
“是。”齐凌应一声,迟疑着往暗影处一指,小声道,“魏昭同虞待诏在那。”
姜敏听见便皱眉,绕到树影极深暗处,便见虞青臣跌坐地上,靠着廊柱,仰着脸,闭着眼,面白气弱的模样。魏昭正在旁边握着革囊喂他喝水,听见脚步声响转头,忙垂手道,“陛下。”
虞青臣听见便睁眼,支着身体要爬起来。
“不要动了。”姜敏制止,又问,“怎么了?”
魏昭道,“应是昨日没怎么休息好,阿兄竟摔了一下。”
“又坠马了?”
“没有。”虞青臣站起来,“只是绊了一下。陛下要去探壁城地势,臣等随侍陛下。
姜敏看着他,“你一个人可以吗?”不等回答道,“你自己回去睡一会,有事呼唤外头军校??魏昭要随我出去。”
“陛下。”虞青臣道,“求陛下允臣跟随。臣虽然知晓壁城地势,却从不曾亲眼见过,陛下允臣跟随,应能寻到拿下刘奉节的法子。”
“今日不用你。”姜敏一口回绝,“你回去睡一会。”又道,“魏昭来。”
君臣二人出来时崔喜已经到了,又同齐凌和薛汇合,五个人出西门往城外去。壁城处西北阔地,城东西两处缓坡,没有险山可守,也没有植被遮挡,极大的一处平谷,纵马可至数里外??是骑兵马战的天赐战场。
众人纵马绕城走一回,魏昭举鞭一指,“刘奉节远来不敢冒进至城下,必定据狭谷处扎营。看地势应在那个方向??”
薛焱点头,“魏相说得是??那边是平康寨,山势起伏倒可以驻营。”
一行人围着又平康寨走了一遍,魏昭带着皮纸和炭笔,一路走一路标记地势。姜敏驻马寨前,兀自出神时,薛焱凑近道,“陛下,咱们不如再往前走走。”
姜敏看他一眼,“有好东西?”便策马前行,又行三十里地分出两条岔路,一边往裕水,是阔大的河谷,另一边往山谷深处。
薛焱一双眼亮晶晶的,“陛下往这山谷走。
姜敏策马入内,初时阔大,渐渐两边山势合拢,只余二马并行之地。便原地勒马,昂首四顾,“这地方妙得很??倒是葬身的好所在。”
薛焱道,“若能设法引刘奉节入内,只需一支小队,便能要刘奉节死在这里。”
“刘奉节老于战阵。”崔喜道,“想要引他来这里只怕很是难为。”
说话间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众人散马回营。诸军连日行军劳顿不堪,晚间各自吃完饭便歇下。壁城县尉名叫李丽姝,极其细心,特意烧了滚热的浴水带人亲自送皇帝内院。
姜敏见状极其欢喜,“幸得有你,朕连日行军,实是有些时日不见这个了。”
李丽姝抿嘴笑,“齐将军虽然悍勇,毕竟是个男人,不能贴心??陛下有事只管吩咐臣下。”又问,“臣伺候陛下?”
姜敏点头,便除去衣裳浸入浴水,李丽姝在旁伺候,外间源源有滚热的水送进来。姜敏浸了小半个时辰,顿觉没身疲倦烟消云散。
李丽姝命人撤了各样物事,又另外奉上壁城特色玉心糕才默默退下。姜敏一沾枕头便睡过去,犹在黑甜乡时,耳畔砰砰作响,姜敏数度不理,那声音只不消停。睁眼便骂,“何人吵闹?”
外间声音骤然停下,半日魏昭小心翼翼道,“陛下。”
“你怎么??”姜敏说着心中一动,“进来吧。”
魏昭停一时才小心翼翼推门,便见皇帝面色发沉,散着头发拢着中单坐在榻沿??极不高兴的模样。他看一下便扑地跪下,“臣一时心急忘情,陛下恕臣??”
“怎么了?”
魏昭道,“虞待诏......不见了。”
姜敏正抬手找住长发,闻言顿住,半日道,“那厮必定又是自作主张,自己出去探地势了,不必管他??早晚吃了亏,才能长点记性。”
魏昭一滞,“臣去寻??”
“不必。”姜敏道,“薛焱在此驻军预备决战,城外百姓早已迁入城中??方圆百里无人烟,等他自己回来便是。”
“是。
魏昭虽然想去找,皇帝不允也没法子。第二日众将齐聚商议军事,直到夜半才散。魏昭等拟完军机方略才能回去,回内院便去寻虞青臣,却是空屋冷灶不见一人,他顿觉大祸临头,又赶回自己屋舍寻一回,仍然不见人。
魏昭原地转过一圈??此事不能不禀报皇帝。便往皇帝正屋去,到门口还不及呼唤,便听里头男人的声音里勾了油一样,粘腻,撒娇一样小声道,“陛下......我痛得很......”
这个声音他认识??是自己那孤僻冷漠,罪印之伤九死一生也没有喊一声痛的兄长,虞青臣。